
之所以愛上曇花,全然是因為那個叫做邵安的男人。
那時,我們是鄰居,他大我5歲,已經是個英姿勃發(fā)的青年了。放假的時候,我常常會跑到陽臺上,凝視他遠去的背影,心里卑微而快樂地滿足著。
我想盡了辦法讓他能夠注意到我。比如我估算準了他每天出門的時間,和他幾乎同時地打開房門,然后我就可以看到他沖著我微笑的眼睛。一顆心為他悸動在花樣的18歲,我高中將畢業(yè),可他并不知曉。
暑假的一個深夜里,四處有青蛙和知了永無休止的鳴叫。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為自己的高考成績忐忑著。
這時,我聽到了邵安高聲的喧嚷。他興奮地叫著:大家快來看呀,我家的曇花開了,我家的曇花開了!曇花,這種我聽過無數次,卻從未曾見過的花朵引起了我的好奇。更重要的是,他的興奮的情緒感染了我。
我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從床上一躍而起,穿著睡裙跑到了隔壁。
我的目光穿透人群,久久地盯著那些綻放的曇花。美麗的花朵大如茶碗,外層花瓣有淡紫色的條紋,里層花瓣則瑩白如雪。我為這樣的華美而驚嘆了,竟然忘記了時間是如何一分一秒地走過。
但遺憾的是,曇花開放了三個多小時,即匆匆掩面而去,悄然消失。而我,卻仍然徘徊花前,不忍離去。隔著花葉,我忽然看到了他凝視著我的眼神。那一刻,我似乎聽到自己心底花開的聲音。心花在那一瞬間為他怒放,事隔經年,卻清晰依舊。
只是曇花開得太晚。那時已經有個美麗的女孩時常出現在他的家門口,笑容甜甜地與他出雙入對了。
那一年的高考,我如愿地上了大學,考上了外地的一所院校。
臨走的那一天,父母幫著我把行李搬下樓。邵安和他的女友正好上樓,女孩緊緊地挽著他的手臂,滿臉幸福的微笑。那個瞬間,那個女孩的笑臉已經把我的心撕扯為千絲萬縷,不復完整。
我覺得自己是最最失敗的人,還沒有戀愛,便已嘗到了失戀的滋味……
進了大學,我給自己立下了不談戀愛的規(guī)矩。不知道是為了什么,許是為了祭奠一份最純白無瑕的情感吧。那些對我有好感的男生終究在我冷若冰霜的態(tài)度面前敗下陣去。
大二時,邵安結婚了,我默默地流淚不止。那個曇花開放的夜里,曾經有那樣的一雙眼睛凝視過我,從此,那永遠是屬于別人的眼睛了。曇花只開一夜,是不是愛也只現一瞬。
后來,我搬了家。大三放假回家去的那一年,我在新居里擺上了一盆曇花,我要有屬于自己的曇花。我更想能夠擁有一盆長現不衰的曇花,盡管這聽來像是一個白日夢,可我卻開始為了這個夢想而努力。
因為曇花的緣故,我認識了生物系的阿陶。他是一個開朗的男孩,也有一雙明亮的眼睛。他看著我的時候,我竟會有一種恍恍惚惚的錯覺。但我明白,他終究是阿陶,不是邵安。
阿陶告訴我,他看到過關于曇花栽培的介紹,的確有辦法能夠讓曇花常現。
我開心極了,纏著他快點教會我。
阿陶定定地看住我,要我答應他一個條件。
我說只要曇花不只開上一夜,別說一個條件,就是一百個我也答應。
阿陶牽住我的手:“我只要你答應做我的女朋友!”
他的手溫熱有力,我沒有抽回手來,任憑他緊握不放。
我和男友阿陶開始了對曇花的栽培實驗。
阿陶有一天興沖沖地買了一盆令箭荷花回來。
我疑惑不解,大聲嚷嚷:“阿陶,你這個喜新厭舊的家伙,曇花你還沒侍弄好,怎么又養(yǎng)令箭荷花開始了?”
阿陶輕輕地擰我的臉蛋:“傻瓜,當然是為了曇花而買。知道嗎,我學到了一種曇花栽培技術,需要用令箭荷花來嫁接的,你等著看結果好了。”
我高興地吻了一下阿陶。曇花,我鐘愛的曇花,你是不是真的可以從此不再是一個短暫的神話……
花還沒有長大,我們的大學生涯就結束了。阿陶留校任教,而我回到了自己的家鄉(xiāng)工作。阿陶對我說,等到我夢想中的曇花盛開的時候,他就過來找我。
再次踏上家鄉(xiāng)的土地,4年前那個熟悉的場景又異常清晰地浮現在了眼前。回到家里,我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我的曇花。它在陽臺上孤寂地呆立著,懨懨的,沒有一點生氣。

我開始想念和阿陶一起種植的那些曇花。分別以來,阿陶從來沒有停止過對我的問候。他看天氣預報的時候,總是看我這個城市的,然后打來電話告訴我,明天出門該帶傘還是該添衣。我心安理得地接受著阿陶一點一滴的關愛,眼前出現的卻是邵安那攝人心魄的眼神。
那一天,我終于鼓足了勇氣,走上了那條好幾年沒有走過的熟悉的街道。這里,曾經是我居住的地方,曾經有我今生第一次見到的曇花。
邵安的家還在那里,他不在。我向他的母親問好,裝做不經心地問:“你們家現在還種曇花么?”
邵伯母帶我來到陽臺上,指著一株干癟的植物說,你邵安哥哥成家了,就沒顧上那些花花草草了,這不,都快枯死了。
我看著那株寂寞的曇花無言以對。心底深處的那一眼神正一點點地黯淡下去。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在想,不知道阿陶是否還在繼續(xù)關心我們的曇花?會不會我走了以后,那些曇花也這般枯萎了呢?如果曇花終究只能一現,又何必奢望愛情可以永駐呢?
我的生活繼續(xù)波瀾不驚地一天天過著。我不再關心阿陶是不是可以種出不止開上一夜的曇花。只是阿陶依然不知疲憊地當著他的“天氣預報員”,沒有絲毫的怠慢。
又是一年的夏天,阿陶在凌晨六點撥通了我的電話。他的口吻激動無比,他說:“我們的曇花開了,我們的曇花開了。”
我在睡意朦朧中,冷冷地回答:“開了就開了,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阿陶的那一邊剎時沒有了動靜,良久,我聽到他那邊擱下了電話。
兩個月過去了,完全了沒有阿陶的消息。我決定去找回阿陶。
我在阿陶的宿舍前敲了半天門。阿陶的門沒開,對門的劉老師開門了。他看到我顯得很吃驚,他說你不知道嗎,阿陶出國留學了。
我說那他還回來嗎?
劉老師說,他說等明年暑假他要回來看曇花,他還留了鑰匙給我,要我?guī)退o曇花澆澆水,說來奇怪,人家的曇花開上一晚就謝了,他的曇花今年開了3天,真是奇跡呀。
我的心強烈地震了一下。想了想,請劉老師幫我打開了阿陶的門。他的屋子除了床和桌子,其余的空間都被大小的花盆占據了。
我雇了車子,把曇花統統搬了回家。我相信,我一定能等回阿陶。
我開始精心地照料那些曇花。滿懷期待地等著曇花的開放,花再開的時候,阿陶也會回來吧。
果真,又一個夏天到來的時候,滿屋的曇花開放了。我守著花兒整整一夜,祈禱著它開得久一點,再久一點。天漸漸亮了,而曇花依舊燦爛無比,未減半分顏色。我看著看著,就掉下淚來。
一天,兩天,三天過去了,阿陶還沒有來。我不知道曇花還能開上幾天。
第四天的時候,我接到了阿陶的電話。他說,明天你那里是晴天,我們可以一起沐浴陽光嗎?
我哭出聲音來:阿陶,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
阿陶說:傻瓜,開門,我不是看你來了。
我迅速地拉開門。阿陶明亮的眼睛頓時現在眼前。
我上前,緊緊地抱住了他。
我們的身后,是滿屋粲然的曇花,開放在陽光之下,纖塵不染,昭示著旺盛的生命力。
這一次,曇花一共開了五天。曇花終究還是謝了。但是我知道,我和阿陶從此再也不會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