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 戲

我的自白

那一天，我站在一個空曠的工地上，眼前是一片翻開的黃土，黃土上是碩大的挖掘機和如蟻的工人。我感到自己被震懾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竟忘了自己來此采訪的目的。在采訪的過程中，我經常會產生這樣一些莫名的情緒。比如，走到熙攘的大街上，我突然會有一種恍若隔世的孤獨感。我知道對于一個記者來說這是有害的，因為我總是在最需要融入生活的時候，自覺地把自己排斥在生活之外。這時，白連春老師遠在北京的一個電話，馬上把我拉回到了現實之中。我看到了面前飛揚的塵土，我感受到了腳下松軟的黃土，我還發現天突然變得很藍。

在銀行上班的那些年，我應該算是一個稱職的出納。每天的工作就是把別人上交的錢，按券別和新舊分類，一百張用封條扎成一把，十把用線捆成一捆，然后一捆捆的就像磚塊似地碼在地上。我的點鈔技術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十個手指頭都能用來點錢，不管多么皺巴的錢，到了我的手上，都能讓它變得服服帖帖。出納做的時間越長，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成了一架廉價的點鈔機，一切都必須按設定的程序進行，包括你做的每一個動作和說的每一句話，頭頂上就是全天候的監控錄像，稍越雷池半步，后果都是災難性的。我是一個非常自律的人，可這沒有用，我一樣逃脫不了充斥在空氣中的緊箍咒。我又是一個向往心靈自由的人，既然不想螳臂當車，那只有抽身而去。

報社的工作雖然忙碌，可氣氛卻是自由的，每個人都是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自己的喜怒哀樂和自己的思想。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星級賓館的會議室和泥濘的小巷之間奔波，可我總是不能迅速調整好兩者之間的位置，所以就常常會產生一種夢游的狀態，這與一個記者所需要的果斷干練的形象大相徑庭。正是這個時候，我在銀行的那些日子就像三維立體畫一樣，不經意間便凸現在我的眼前，它們是那么的逼真，似乎觸手可及。慢慢地我發現過去的樹干上長出了茂盛的枝葉，它們搖曳多姿，繽紛美麗，我只要隨意折下一枝，就能帶來一片綠色。《游戲》就是其中的一根小樹枝。 我之所以前面說了這么多關于銀行的事情，就是為了證實《游戲》的真實性。當然對于小說來說，強調真實性顯得有些可笑。其實我想說的是，生活永遠比想像更具戲劇性，“出乎意料”這個詞大概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游戲》結束了，新的《游戲》又將開始了。以前我無比憎惡的那些日子，現在我看來都是那么地可愛，它們的身上正在生長出一篇又一篇的小說。對此，我只能說：禍福相倚。

銀行里都在傳著一個消息，說是法律顧問室要提一名副主任。

法律顧問室總共只有三個人，主任莫和，沒有副主任，其余兩位是老張和小王。老張曾是信貸科的副科長，前幾年由于犯了點錯誤，免職后信貸科呆不下去，又沒有其它地方可去，就被安排在了法律顧問室。他來了之后沒做過一點事，在辦公室里只是喝喝茶，看看報紙，要不就干脆不來，莫和也不去管他，就當沒這個人。小王是去年學校畢業后招進銀行的，是個文靜的姑娘，平時并沒有什么話，法律顧問室的日常工作基本上都是她在做。根據以往的傳統，其它業務部門的副科長不會調來法律顧問室做閑職，這個副主任應該會從員工中提，而法律顧問室的老張和小王都不符合條件，一個資歷過深，一個資歷過淺，這么看來這個副主任只有從其它科室抽調。這些就是大家談論之后所形成的共識。

李圖大學里讀的就是法律，當初也是準備分他去法律顧問室的，按照銀行的規定，凡是進機關辦公室的都要先去一線柜臺實習幾個月，以對業務有個感性的認識。可是后來李圖的那個名額被老張占了去，他就被一直擱在了出納柜臺數錢。銀行里每年都要提中層干部，開始的那幾年，李圖是個新人，自然不會去想這個問題，只是老老實實地練算盤和點鈔。后來李圖又覺得自己畢竟不是科班出身，那些業務部門的領導自己吃不消當。現在這個并不熱門的法律顧問室的副主任卻讓李圖的心里動了一下，自己大學里讀了四年的法律，在實際工作中一天也沒用過，這可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呀。他盤算了一下，銀行里真正法律專業畢業只有他一個，其它都是金融、財會之類的專業，這么說自己的對手應該不會有太強的競爭力，這又讓李圖增添了幾分信心。李圖正這么想著的時候，聽到了科長的聲音：“李圖，你怎么不站起來?”盡管李圖已上了多年的班，可他還是不能適應銀行里那些種類繁多的服務規定，比如規定手頭上空下就要站起來迎接下一位客戶的到來，見到客戶要說“您好”，雙手接過錢款和交款單，坐下點完后，又站起來雙手遞過交款單，說“再見”，這種像小日本似的虛假客套讓李圖很不舒服。李圖還特別不同意銀行里提出的“客戶就是上帝”這個說法，你來存錢付給你利息，你來貸款收你利息，雙方是平等的互利關系，為什么要搞得這么低三下四的。沒辦法，要吃這碗飯就得這么低三下四，李圖不情愿地站了起來，這更堅定了李圖的想法，如果能當上那個法律顧問室的副主任，那就可以跳出出納柜臺，不用再受這些鳥氣了。

五點鐘下班，機關里的人就可以回家了，一些人甚至四點半就開溜，可坐在柜臺上就不行了，五點鐘下班之后才能關門，這之前來的客戶都要受理，頭頂上就是監控錄像探頭，每個行長在辦公室里打開電視就可以看到柜臺上的情況，連個小動作都不能做，更別說提早關門了。關門之后還得有半個小時的軋賬時間，這還是順利的情況，如果有人錯賬或錯錢，大家都得奉陪到底，等錢款入了庫，就得六點鐘，這也是經常有的事。這天還算順利，五點半就可以走了。單位里的宿舍樓就在辦公樓后面，中間只隔著一個院子。宿舍樓總共有四幢，一幢新的，兩幢半新不舊的，一幢舊的。新的那幢住的都是中層以上的干部，半新不舊的都是一些工齡長的住在里面，那幢舊的就歸沒有職務的年輕人。李圖就住在那幢舊的里面，西單元103室，那是真正的一樓，沒有架空層，就在地面上，陰暗潮濕，跟那幢新樓一比，就像兩個階級似的。如果自己能當上這個法律顧問室的副主任，那就可以搬出這套小黑房，去跟行長他們住一幢樓了。李圖這樣想著敲響了自己103的防盜門。

是小芍開的門，她叫了聲“爸爸”，李圖進門換了拖鞋，一把抱起了小芍。小芍在新華幼兒園讀大班，她每天都要把幼兒園里的事跟李圖說一遍，現在她就坐在李圖的膝蓋上唱著一首剛學來的兒歌。唱了一半，趙妍在廚房里喊“開飯了”，李圖就把小芍放在地上，開始收拾桌子。趙妍是人民醫院的眼科醫生，如果沒有手術，她都能夠準時下班，下班之后，她去幼兒園接小芍，然后回家做飯，這樣李圖下班后就能吃上飯了。趙妍的這點讓李圖很滿意，滿意之余又讓李圖生出些許的歉意，自己只能讓一家人住這種房子，如果能搬進那幢新樓的話，就好了。

吃飯的時候，李圖跟趙妍說了單位里的那個消息，趙妍看了看李圖的神情說：“你想去試試?”

李圖說：“我擔心這個名額早就定好了的，以前不是都這樣的嗎?”

趙妍說：“誰叫你端著個臭架子的呢?大學生怎么了?還不照樣叫你去做出納點錢。學學人家，有空到領導那里去走走看看。”

李圖說：“這一套我做不來。”

趙妍說：“那你就點一輩子的破錢吧。”

吃過晚飯后，李圖一直坐在椅子上沒動，趙妍到廚房里去收拾。小芍在房間里玩了一會兒，就出來叫李圖給她講故事。李圖每天這個時候都要給小芍講故事，開始的時候是自己編，編著編著就編不出來了，再加上小芍上了幾年幼兒園，也對他的那些陳舊的狼外婆、兔媽媽的故事不滿了。后來他靈機一動，找出《一千零一夜》，把那些故事改頭換面，參照里面的情節變成中國故事，果然小芍對這些陌生的故事很感興趣，簡直入了迷，每天晚上都要李圖給她講上一段。今天李圖卻沒有心情，他對小芍說：“自己玩去。”或許是李圖的聲音大了些，或者他一直沉著臉，小芍站在客廳里靜了一下，突然就哭出了聲。趙妍從廚房里走出來，邊在圍裙上擦著手邊對李圖說：“你干什么!”就蹲下去抱著小芍進了房間，趙妍哄了好一會兒，小芍才漸漸止住哭聲，開始伏在桌子上畫圖畫。趙妍繼續進廚房洗碗，她對著客廳說：“自己沒本事就不要沖孩子發火，你看看，跟你一起進銀行的哪個不是提了一官半職的，最不濟的也進了機關坐辦公室，只有你還一直呆在柜臺上點錢，工資獎金福利樣樣都趕不上人家……”

李圖進了房間。

過一會兒，趙妍忙完，也進了房間。

李圖說：“那我明天到行長家去一趟?”

趙妍說：“去不去在你，提不提你在他。”

行長家李圖從沒有去過，他提著一包東西走進那幢新樓的時候還一直在猶豫，他不知道見了行長該說些什么，雖然在一幢樓里上班，進進出出的經常碰到，可他從沒有同行長說過話，他甚至懷疑行長認不認識自己，如果他把自己當成陌生人那就完蛋了。李圖這么想著就一直在行長的門口轉著圈，走又不甘心，進又不敢進。

樓下響起了腳步聲，有人開始上樓梯了。李圖來回捯了幾步想，站在行長門口讓人看見了別人會怎么想，如果讓自己科長看見那就更尷尬了，自己來了就是要見行長的，現在沒退路了，就只有進去了。李圖心一橫，按響了面前的門鈴，一會兒門就開了，李圖走了進去。

行長正坐在客廳里同一個人談話，那人側坐著，李圖一時沒看清是誰。李圖叫了聲“行長”，行長仔細地看了一眼說：“是小李啊，過來坐。”行長欠了一下身，并用手指著邊上的沙發。李圖松了一口氣，還好行長認識自己，不然真不知如何解釋，他就放下了手上的那包東西，走了過去。

李圖坐下后，才看清原來側坐著的那人是信貸科的錢兵，他看到李圖，向李圖點了一下頭，又繼續同行長說話。李圖聽了一會兒才明白，錢兵同行長說的是銀行向開發區貸款的一些細節問題，對此李圖一無所知，自然就插不上話頭，就只有在一邊聽。錢兵越說越來勁，一點也沒有停下的意思，行長也對那些細節很感興趣，不時還要打斷錢兵問幾句，他們的那個認真勁就像并不知道邊上還坐了另外一個人似的。李圖坐著直感到周身有一根根的刺，很不自在，他又不敢貿然打斷他們的談話，只有這么干坐著。

錢兵說到了開發區一位房產公司的老板，這人是個官商，靠著投機倒把很是賺了幾個錢，有了錢，各個銀行圍著他轉，他就尾巴翹上了天，說到你們銀行開戶可以，可有個條件，他就指名道姓要信貸科一個漂亮的姑娘去陪他吃飯，吃了飯就是跳舞，在這個過程當中，他的眼睛和手就不老實了，那姑娘能躲則躲，躲不過去的就忍住了，以為結束后他就會把錢撥到新開的戶頭上去，可那人卻沒個完，說是要帶那姑娘出去。說到這兒錢兵停了下來。行長問后來怎么了。錢兵就拿眼睛往李圖這邊看，李圖知道自己的存在已經影響到他們的進一步深入交談了，于是沉默了一會兒之后，李圖起身告辭。行長沒有挽留，站了起來送李圖，走到門邊的時候，行長拿起李圖帶來的那包東西，遞給了李圖說：“有空來我家坐坐我是歡迎的，可不要帶東西來，這樣不好。”李圖這時找不到一句合適的措詞，只有接過那包東西，灰溜溜地走出行長的家門。

李圖并沒有向趙妍如實復述他在行長家的窘境，只是說他們聊了些工作上的情況，并重點提到了錢兵，說這將是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

趙妍看著那包被退回來的東西問李圖：“那個錢兵有沒有帶東西去?”

李圖說：“沒看到，不知是沒帶，還是行長收下了。”

趙妍說：“如果沒帶說明他跟行長已經很熟了，不熟他不會空著手去，如果是行長收下了，說明行長信得過他，他的機會肯定比你大。”

李圖說：“我也只是碰到一個，說不定這些天天天有人去行長家，這么說來我不是沒戲了?”

趙妍說：“正面進攻不行，那就側面包抄。”

李圖說：“什么意思?”

趙妍說：“行長那里不見效，你去找找人事科長看看，現官不如現管，人事科長的意見也是很重要的。”

李圖說：“我跟人事科長也不熟呀，他肯幫我?”

趙妍說：“他不是讓你帶他母親來我這里開過刀的嘛。”

如果不是趙妍提醒，李圖都忘了這碼事了。去年，人事科長不知從哪打聽到趙妍是人民醫院的眼科醫生，就讓李圖帶著他母親來趙妍這里看眼睛。趙妍檢查后說是普通的白內障，問人事科長是采用保守治療還是手術治療。人事科長問保守治療如何手術治療如何。趙妍說，保守治療見效慢，手術治療見效快。人事科長問，手術治療有風險嗎。趙妍說，白內障切除是小手術，基本上沒有風險。最后人事科長決定手術切除。在做手術的那天人事科長塞給趙妍一個紅包。趙妍沒收，她說她會盡最大的努力的，讓他放心。人事科長還是不放心的樣子。趙妍就說，李圖在銀行里，以后還要你幫忙呢。人事科長這才放下了心。手術后人事科長的母親視力恢復良好，人事科長再次對趙妍表示感謝，并說以后李圖有什么事，幫得上忙的話，他一定幫忙。

第二天晚上，李圖又拎著那包東西去了五樓的人事科長家。人事科長家沒有客人，他看到李圖也很熱情，這使得李圖沒有多少顧慮就直奔主題而去。

人事科長明白了李圖的來意后說：“法律顧問室只是二線科室，并沒有什么發展前途，我覺得你還是先學好業務，等業務部門提中層的時候，再去爭取一下，銀行畢竟是業務單位，要想有發展前途還是呆在業務部門好。”

李圖說：“雖然我在柜臺上做了這么多年，可我學的是法律，我還是想去做自己的本行，難得有這樣的機會，還希望您能幫這個忙。”兩個人都反復陳述了幾遍自己的觀點，好像怕對方不明白似的，其實兩個人都明白對方的意思，只是一下子找不出更有說服力的理由而已。

人事科長見李圖固執自己的想法，就對李圖說：“你既然覺得自己適合去法律顧問室，我理應幫這個忙，不過我憑著從事多年人事工作的經驗還是要勸你再考慮一下。”

李圖說：“我非常感謝你的提醒，如果你能幫我這個忙，我們全家人都會感謝你的。”

李圖的這個“全家”實際上指的是趙妍，及她為人事科長母親做的那個手術。

人事科長當然是個聰明人，他說：“趙醫生是個好人，我母親的眼睛現在很好使。”人事科長送李圖到門口，提起那包東西遞給李圖說：“趙醫生那么客氣，我怎么好收你的東西？不過你放心，這個忙我一定盡力幫。”李圖只有再次把那包東西拎回來。

這些天，單位里都要談論法律顧問室這個副主任，雖是一個并不熱門的職位，可畢竟是個中層干部，工資獎金福利并不比其他科室的中層干部少，可以參加每周一次的行務會，跟行長一起討論單位里的大事，跟行長一起吃豐盛的工作餐，跟行長一起到外面玩。大家都對這個人選進行了猜測，當然也有人提到錢兵，就是沒人想到李圖。李圖從不參加他們的議論，他一直裝作埋頭工作的樣子來排斥周圍的那些風言風語。

大約一個星期后，人事科長在辦公室會見了李圖。

人事科長關上辦公室的門說：“經過行里的綜合考察，對法律顧問室副主任這個職位，覺得你最有優勢，我也傳達了你本人的意向，估計問題不大。”

李圖說：“那謝謝您了。”

人事科長說：“你先不要謝我，我還是要最后提醒你一次，你將去任的是一個閑職，你考慮清楚了沒有?現在重新決定還來得及，一旦白紙黑字定下來，就沒有后悔的余地了。”

李圖說：“我考慮清楚了。”

人事科長說：“那好，你回去等通知吧。”

任命通知馬上就下來了，是紅頭文件，還有單位里的大紅印章，一切都是真的，盡管李圖一直在等這一刻，可真正到來的時候，他還是覺得有些不敢相信，這么說自己以后就是個官了，而這并不是一個夢。大家都停下延綿了數日的猜測，一下子把目光投向了李圖，李圖卻竭力鎮靜著自己的表情，仍是那么低姿態地收拾著抽屜，沒用的東西扔進字紙簍，有用的就裝進一個紙板箱，等會兒搬到八樓的辦公室去。大家圍了過來，說些祝賀的話，并要李圖不要忘了難兄難弟們。對這些勢利小人，李圖不想去多糾纏，他只是一味點頭應承著，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了這個他坐了多年像牢籠一樣的出納柜臺。

李圖搬著一只紙板箱去找莫和報到。莫和很熱情，親自帶著李圖去總務那里領來一張辦公桌，一起幫著李圖搬進辦公室，這讓李圖對這個自己即將天天要面對的搭檔增添了些許好感。李圖把自己的東西都放進了那張辦公桌里，莫和又找出一張玻璃臺板和一個臺歷，這樣李圖的辦公桌就像那么回事了。接著李圖就提出要看一看科室里相關的資料，以盡早把工作熟悉起來，莫和擺擺手說：“不忙，時間有的是，我先帶你去隔壁認識一下兩位部下。”“部下”這個詞讓李圖感到新鮮，以前自己一直是別人的部下，現在自己也有了部下，這種感覺真的是非常美妙，就像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后的那種滿足感。

老張不在，只有小王一個人，莫和就向李圖介紹了小王，向小王介紹了李圖，倆人點下頭就算認識了。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李圖對莫和說：“老張這樣總不是個事情，一點組織性紀律性都沒有。”

莫和說：“以后你就會明白了，這種人在眼前晃來晃去看了還嫌煩心呢，見不著更好，明天他來的時候，我再介紹你們倆認識。”

法律顧問室其實只要莫和和小王倆人就夠了，有官司，其他科室找莫和，莫和再把任務交給小王。李圖在辦公室里坐了一些天，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人，一點事情也沒有。再有官司來的時候，李圖就要莫和交給他辦理，也只有一點事，李圖做了，小王就空著，李圖一想自己這算什么呢?說是副主任，做的卻是手下的工作。下次就又交給了小王做。

那自己干什么呢?人人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上任了總不能連個火星也看不到吧。李圖就把自己這些天接觸到的案件理了一下，他發覺這些案件都是別人告銀行，沒發現銀行告別人的，銀行就沒有什么可告了嗎?貸款收不回來，抵押物處置不了，銀行從不主動出擊，以致連年虧損，如果通過法律手段，雖然不能說百分百見效，起碼總會收回一些，說不定從此就可以扭虧為盈了。李圖為自己的想法好好地激動了一番，他覺得自己終于找到了點火的方向，誰說法律顧問室只是二線科室，只要去做，照樣可以沖到一線去。應該找出信貸科的那些陳年舊賬，一筆筆地去處理，這樣法律顧問室就有事情做了，到時恐怕人手不夠還要增加編制呢。如果真的把貸款收回來，法律顧問室肯定會名聲大振，那自己燒的這把火可就紅了，行長不可能看不到，說不定就把莫和調走，自己轉了正，如果干得好，就可以再向上升。

是的，說做就做。

第二天，李圖就把自己的想法跟莫和說了，莫和叫李圖先寫個報告，再去向行長請示。李圖連夜趕了出來，交給莫和。莫和說，這么快呀，我先看看。莫和這一看就看了好些天，李圖幾次旁敲側擊，莫和卻一直沒有反應，他只有直截了當地問莫和對那份報告的看法，莫和打著哈哈說還在看。李圖心里就有了氣，我連夜趕了出來，你卻這么拖三拖四的，是不是怕我成功了搶了你的位子？不管你怎樣想，我反正是要去做的，再過兩天沒個結果，我就自己找行長去。

沒等到李圖去找行長，人事科長卻來找他了。人事科長先是問他工作順不順。李圖就把自己的計劃說了。

人事科長說：“你恐怕實現不了自己的計劃了。”

李圖說：“是莫和告我的狀了?”

人事科長說：“那倒不是，是我們單位進行人事改革，首先要精簡掉一部分科級干部，省分行給了我們十個名額，年齡過大的退下，資歷過淺的也要退下，把你算在內剛好一共十個。”

李圖突然感到了什么，他問人事科長：“我這個副主任就是提起來湊數的?”

人事科長說：“我已經勸過你了，可你不聽，我又不能跟你直說……”

李圖回到辦公室開始收拾那些放進抽屜沒幾天的東西，他作為法律顧問室的副主任已被精簡到了出納柜臺去點錢。莫和從抽屜里拿出李圖的那份報告還給了他，李圖接過來撕了個粉碎，莫和寬容地笑了笑，過來拍拍李圖的肩膀說：“別灰心，以后還有機會嘛。”就出去了。

李圖就這么一直坐到了下班鈴響，他還不想走。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下來了，李圖沒有去開燈。樓下的院子里，一些孩子正在玩游戲，是古老的捉迷藏，有人在喊：藏好了嗎?李圖就聽到了小芍稚嫩的聲音，她在大聲叫：藏好了，你來抓我吧。李圖想這個傻丫頭，你這么明顯的叫，別人不是一聽就知道你藏在哪里了嗎?李圖真的想下樓去告訴小芍，可他一點也不想動。他疲憊地靠在椅子上，在黑暗中，繼續聽著樓下的小芍他們在毫無心計地玩著那個永不會過時的游戲。

作者簡介：

陳明明，男，1975年10月生，浙江衢州人，在某銀行工作多年，現為報社記者，業余時間寫作小說。此篇系作者發表的第一篇小說。

責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