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奉劉伯承之命 看望徐向前父親

2002年國慶大假，我們懷著崇敬的心情，前往老紅軍王泉云所在的四川省的北監獄采訪。老人每每提起抗戰初期奉劉伯承之命，前往看望徐向前父親之事，激動不已，沉浸在戰爭年代的回憶中……

那是抗日戰爭爆發后，紅軍改編為八路軍，原紅四方面軍因敵人封鎖而未過黃河西行執行打通國際線路的部隊被整編為八路軍一二九師，師長劉伯承，副師長徐向前，參謀長倪志亮，參謀處長李達，政委張浩，政治部主任宋任窮。當時我是師部警衛營班長，負責師首長的警衛工作。但是因為徐向前副師長在1937年8月參加中共中央洛川會議后，同周恩來等中央領導同志提前到山西同閻錫山進行談判并做有關人員的統戰工作，因此，徐副師長在抗戰初期的幾個月中，一直未在一二九師部隊里。

1937年9月，部隊奉命開往山西前線打擊日本鬼子。部隊將要開到的山西五臺縣，是副師長徐向前的家鄉。

一、領受任務虛驚一場，原是看望徐向前父親

劉伯承領導的一二九師先遣隊還未開到五臺縣，師長就給了我一個特殊任務，時間大約是1937年9月底10初的樣子。

一天，劉伯承師長把我叫到指揮部。我一進去，張浩政委李達參謀處長等領導都在場，劉師長一向是神情嚴肅的，這次他卻滿面笑容，說：“小王，你過去一直在紅四方面軍總部做警衛戰士，給首長們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這支隊伍也是徐向前總指揮帶起來的，徐總指揮身經百戰，攻無不克，一二九師全體將士，包括我劉伯承在內對他都是敬佩有加，只因徐副師長去執行與‘老西兒’（指閻錫山）的談判任務，暫時還未歸隊，我們都很想念他，你說是不是這樣？”

劉師長喝了一口茶，說：“山西五臺是徐副師長的家鄉，毛主席指示我們一定要去看望徐向前副師長的父母，給老人家送點錢去，慰問慰問，感謝徐老為共產黨培養了一名大將軍。如今，日本鬼子又來了，華北的老百姓遭了殃，我們確實該去看看徐副師長的雙親。”說著劉師長寫了張條子，叫我去供給部領400塊大洋，給徐向前的父母送去。劉師長說：“小王，這次任務意義不小啊，你是代表一二九師，代表八路軍總部和黨中央毛主席去看望徐家人。”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讓我去完成，我當然很高興，劉師長安排了另外兩名警衛戰士與我一起去完成這一任務。

二、送去大洋受到“冷遇”，徐父要我們出家門

第二天，我和另兩名警衛戰士（我已經記不起他們的姓名了）領了400塊大洋，由當地游擊隊組織派人保護，騎著馬興高采烈地上路了。

一路上，我們翻山越嶺，見到不計其數逃荒的難民，從戰場上敗退下的傷兵……有的餓死路邊，有的傷兵還在滴血，這情景真是不忍目睹。我們要到徐副師長的老家東冶鎮永安村，還得經過幾道關口。好在師部出了手續，國共正團結合作，共同打擊日本鬼子的時期，加之有人護送，因此通過各關口時都比較順利。

說起徐向前的家鄉五臺縣，那是因我國四大佛教名山之一的五臺山而得名，該縣寺廟眾多，松柏參天。在五臺縣最出名的有兩家，一家是閻錫山，另一家就是徐向前。這兩家相距不遠，他們的家都在五臺山下一片開闊的平壩邊上的山腳下，一條寬闊的滹沱河彎彎曲曲地穿過這片開闊平壩地，閻錫山的家在滹沱河西岸的河邊村，徐向前的家在滹沱河北邊的永安村。不用說閻錫山作為山西省實力派軍閥、抗戰時的第二戰區司令長官，加之祖上雄厚的基業，因而富裕得多；而徐向前家僅是教書先生之家，與閻錫山家比就遜色多了，但與當地老百姓相比，徐家算是富足的了。

徐向前副師長家住永安村山坡下一條大路前約一里遠的大宅院，這大宅院是在松柏等常青樹木掩映下的華北典型的宅院，它叫“樓房徐家”。

我們來到徐家，宅門卻是緊閉的，我們理解宅門緊閉的原因，使勁敲門。好久才有人出來開門，然后仔仔細細打量我們幾個身穿國民黨軍服頭戴國民黨帽徽的軍人，問：“你們找誰？”話說得很小聲，顯然是被嚇著了。

我說：“我們是徐向前副師長的部下，奉命來看望徐副師長的父母。”

開門的人這才將門打開，領我們沿著彎曲的小道走過花木園子，進入內院。堂屋正中放著一張八仙桌，幾張凳子，靠邊的躺椅上躺著一位老人，老人頭上包著帕子，銀白色的胡須足有五寸來長，瘦瘦的，穿的是黑色長衫，旁邊的茶幾上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茶。他老人家一邊喝茶，一邊抽煙。見我們來了，瞇縫著雙眼問：“來的什么人？”引我們進來的人說：“是相謙（徐向前本叫徐相謙，他參加革命后才改的名）的部下，徐老先生。”

我們三人見了徐懋淮老先生，猜測徐老是一位有學問的人，后來得知他老人家的確是一位有學問的人，在當地教私塾。我們忙脫帽向老人行鞠躬禮，之后說：“老人家，我們是你兒子徐向前的部下，奉劉伯承師長和八路軍總部的命令來看望您老人家……”

一聽這話，徐老先生突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生氣地說：“我那不爭氣的東西，自從10多年前離家出走，說是讀黃啥子學校，至今杳無音訊。是死是活，家里都不曉得……”說著說著氣得老人直喘氣，“作孽呀，作孽，養了個不爭氣的東西……”

我忙說：“老人家息怒，坐下慢慢說。”徐老先生在兒孫們的攙扶下，又坐在了椅子上。在徐家，沒有徐老先生開口，家里其他人是不能開口讓我們坐下的。在徐老先生面前，我忙將400塊大洋摸出來放在八仙桌上，說：“徐老先生，這是八路軍總部、共產黨毛主席對您老人家的一點心意，劉師長張政委特地讓我們來慰問您老人家的，毛主席說您老人家功德無量，為共產黨培養了一員功勛卓著的大將軍。”

徐老先生聽到“共產黨”三個字又生氣了，將茶碗扔在地上砸得粉碎：“要不是我那不爭氣的兒子參加共產黨，我徐老頭子也不會被閻錫山這老東西害得這么慘呀。相謙、相謙，你到底還要不要我們一家人活呀……”說著徐老頭子大哭起來。

一下子一屋里的人都不知所措，我見這情景，也不便再說下去，同去的一位說：“徐老先生別怕，你的兒子現在是我們的副師長，正在與閻錫山談判共同打日本鬼子的事。今后，閻錫山再也不會來害你們了，說不定閻錫山還會派人來向您老人家認錯呢！你想想你兒子是閻錫山的學生，他們倆如今好得不得了，都在太原城里宣傳組織抗日，就連閻錫山如今也對你兒子佩服得不得了。”

話說到這里，我補充說：“正因過去，閻錫山和國民黨蔣介石不抗日，專打抗日的紅軍，才使你們這些紅軍家屬受苦了，今天我們決不會讓您老人家受苦受難的。毛主席也了解您老人家的苦衷，所以派八路軍到山西來，一是為了打日本，二是為了保護你們和當地老百姓，讓大家不再受日本鬼子和國民黨反動軍閥的欺負。我們今天來看望你們，就是很好的例證。”

徐老先生的氣仍未消，向我們擺了擺手，說：“你們走你們走，我不想聽你們說我那不爭氣的兒子，更不想聽什么共產黨國民黨的事。”

見老人家如此生氣，我們幾個商量，先暫時離開。這次我們去徐家，見到了大家族中的許多成員，但卻沒見到徐副師長的母親，我們很納悶，屋中那遺像是不是徐母的呢？我們猜想著。然而這次去看望徐副師長父母，弄得雙方心里都不愉快。

護送我們的游擊隊員在門外排列等候，當地群眾前來圍觀的人也不少，老百姓驚訝地看著我們這些穿國民黨軍裝的八路軍人員，都竊竊私語，不知道說什么，而且表情特別。我們不管這些，騎馬而去。

回到指揮部，我向劉伯承和張浩匯報了給徐老先生送錢的經過。劉師長說：“閻錫山真可惡，肯定把徐老先生害得不淺，我們派人前去調查看看閻錫山到底做了哪些見不得人的事。”同時，劉師長告訴我們也應該理解徐老先生的苦衷，切不可生老人家的氣。

幾天后，派去調查的人回來說閻錫山確實太可惡，經常派人到徐家大鬧，要徐懋淮、趙金鑾交出兒子徐向前。徐家不知兒子下落，交不出徐向前，他們就在徐家砸壞了不少東西，搶走了徐家值錢的東西，徐母一氣之下含恨離開了人世。徐家堂屋中的遺像正是徐向前母親趙金鑾的照片。如今，徐家衣食無著，過著饑寒交迫的日子。不僅如此，閻錫山還派人挖了徐向前爺爺的墳，徐父徐懋淮很生氣。前不久，南京蔣介石又派人來到徐家要人，被徐父罵得狗血淋頭，悻悻而去。而今徐老先生身體虛弱，常常抱病在身。

得知這些情況，劉師長立即向八路軍總部朱德、彭德懷和延安的毛澤東作了匯報。毛澤東得知情況后，指示我們務必照顧好徐向前的父親及親屬，又指示八路軍總部朱德、彭德懷和在山西的周恩來等人安排時間讓徐向前務必回一次老家看望父親。

三、第二次看望徐父，徐家人待我如親人

大約一個月后，劉伯承師長對我說：“小王，請你再去永安村看望徐副師長的父親。”我有些擔心，怕徐老先生見了我們又給一頓臭罵。“徐老先生被閻錫山蔣介石害得太慘，我們確實應該再去看看。”劉伯承說，“這次，徐副師長已回去過了，老人家的態度肯定比以前好得多。”

這次，我領了六名警衛員一同騎馬前去，途中依然由當地游擊隊的同志護送。但不幸的是途中與一小股日本鬼子相遇，我們及游擊隊員奮力還擊，還犧牲了兩名警衛戰士。這次，我們翻過山梁來到山下樓房徐家，門是緊鎖著的。經打聽，才知徐家人都在地里勞動。我們來到地里，見徐老先生也在勞動，我們說明來意，老人家很是高興，熱情地邀請我們到屋里坐坐，于是我們與徐家人回了家。

進屋后，我們首先對徐母的遺像三鞠躬。徐老見我們尊敬長輩又向徐母遺像鞠躬，很高興，他老人家忙著擦椅子上的灰，然后讓我們坐在堂屋里的椅子上，說：“上次你們來我很生氣，實在對不起，因為你們穿的是國民黨軍的服裝，我以為你們是南京蔣委員長派來向我要相謙的。半年前，那些狗東西就來向我要相謙，他們說我兒子帶著紅軍向西逃跑被馬家軍打敗了，至今沒抓到他。還有個陳什么名字的，也沒抓到，他們說了好些名字，我記不清了。他們懷疑我把相謙藏起來了，那次他們來沒抓著人就砸東西，還要把我們幾個人帶走，以此來逼相謙就范落網。結果那幫人被我罵得狗血淋頭無地自容，他們自討沒趣走了。你想想，我們相謙就跟他蔣介石讀黃埔軍校，一晃十多年了，連個音信都沒有，我不向他蔣介石要人才怪呢！”

徐老先生還對我們說：“閻錫山也不是一個好東西，這幾年，經常派人來向我要相謙，說相謙帶領紅軍殺人放火。他們同樣在我屋里打砸東西，我交不出相謙他們就把相謙爺爺的墳給挖了，還到處貼張布告，說啥子發現徐向前報告者可領多少多少大洋，抓住徐向前者又可領多少多少大洋，提著徐向前人頭來的又可領多少多少。近十年間，閻錫山、蔣介石在五臺縣安了不少特務，專門抓捕徐向前，他們弄得我們徐家人不得安寧。”

徐老先生給我們倒茶，派家里人給我們煮餃子吃。我們把600塊大洋交給徐老，徐老很是感激，說兒子徐向前不久前回來時已帶了錢給他們，上次我們送來的錢還沒用完。老人家還說請毛主席朱總司令劉師長放心，他們一家現在生活得很好，感謝共產黨八路軍領導的關心。

在徐家，我們幫助打掃院內外衛生，又將閻錫山挖了的徐向前爺爺的墳重新壘好，再幫助把徐家的水缸挑滿水。徐老先生很滿意說：“共產黨的軍隊就是與國民黨的不一樣，共產黨的隊伍是值得群眾信賴擁護的。我兒子加入共產黨，走進這樣的軍隊沒錯，他走對了。所以，半個月前相謙回來，我的兩個孫子要去參加八路軍，我爽快地答應了。八路軍是真正打日本鬼子的軍隊，是真正讓老百姓過好日子的軍隊，我們相謙算是走對路了。”徐老越說越激動，不住地夸贊共產黨好。

我們見徐老先生這么高興，就向老人講述了徐向前在川陜蘇區、在長征路的故事。老人越聽越高興，我們趁機夸贊徐老先生為黨為人民培養了優秀的兒子，毛主席、朱總司令、劉師長讓我們來感謝他老人家。

臨別，老人再三挽留我們住幾日再走，因我們還有別的任務，不得不告別徐家返回了部隊。

我們把情況向劉師長匯報后，劉師長很滿意，同時他又安排地方黨組織保護徐家的安全，全力照顧好徐家的一切事務。就在這段時間，日軍急速南下要奪取太原，山西已快淪陷。劉師長派人前去下葬了停放在屋的徐向前母親的遺體，并幫助村里人將徐懋淮轉移到山上一座比較安全的寺廟里，由專人照顧，其費用由一二九師提供，直至后來他在寺廟里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