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三次最高指示

共和國成立后，中國曾經多次組織大批的城鎮知識青年到農村和邊遠地區生產勞動，安家落戶，其持續時間之長、規模之大、影響之深遠實屬罕見。也正因為如此，“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在共和國的歷史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在那場長達四分之一世紀，涉及１８００萬青年，牽動１０億人心，震撼２０世紀的運動中，毛澤東曾先后發表過三次“最高指示”。

“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為的。”

毛澤東關于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第一次指示是１９５５年發出的。

１９５３年，我國經濟建設進入第一個五年計劃的新階段。在這個工業經濟起飛的關鍵時期，卻面臨一個尖銳矛盾：一方面教育事業發展較快，但規模、結構不盡合理，中小學生入學率雖較高，而高等教育的發展卻不能滿足他們的升學要求，一部分畢業生的就業問題凸現出來，且愈來愈突出；另一方面，隨著農業合作化高潮的到來，農村又需要大批的勞動力，尤其需要有文化的知識青年。

為此，黨中央從“一五計劃”開始，就把加強農業勞動力配備、增加農業生產放到非常重要的位置。《人民日報》１９５５年８月１１日社論《必須做好動員組織中、小學畢業生從事生產勞動的工作》明確指出：“新中國成立的時間還短，還不可能馬上就完全解決城市中的就業問題。……必須指出，家在城市的中、小學畢業生中有一部分人目前的就業問題是有一定困難的。”而“農業生產對于中、小學畢業生容納量是十分巨大的，現在需要量很大，以后的需要量更大。”

毛澤東于１９５５年９月至１２月在《中國農村的社會主義高潮》的按語中，進一步肯定了知識青年在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中的重要作用，并提出讓他們到農村參加合作化工作的思想。緊接著，他在《在一個鄉里進行合作化規劃的經驗》一文的按語中明確指出：“這也是一篇好文章，可作各地參考。其中提到組織中學生和高小畢業生參加合作化的工作，值得特別注意。一切可以到農村中去工作的這樣的知識分子，應當高興地到那里去。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為的。”

毛澤東發出這一號召不久，團中央隨后進行了“組織城市青年下鄉的試驗”。１９５５年１０月１５日，一支由９８名熱血青年組成的“上海市志愿墾荒隊”，來到了江西省德安縣九仙嶺腳下開創新生活。其中有２５名女孩子，最小的１５歲。之后，共青團中央在全國１０多個省市組織了遠征墾荒隊，動員城市青年奔赴農村。這可說是上山下鄉的“前奏”。

進入６０年代，為了糾正嚴重的“左”傾錯誤，解決因自然災害等原因造成的突出困難，黨中央決定對國民經濟實行調整政策，并采取了一系列果斷措施，動員和組織知青上山下鄉也是其中的措施之一。１９６４年，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了《關于城鎮青年參加農村社會主義建設的決定》（草案），這是知青上山下鄉運動的一個綱領性文件。１９６５年中共中央辦公廳為此發布了通知。從此，上山下鄉被列入黨和國家重要的日常工作范圍，并在全國有計劃地展開。這一階段由于政策適當，步子穩妥，工作進展比較順利，１９６２年至１９６６年５年內全國共有１２９萬知識青年上山下鄉。

毛澤東發出的這一號召，在６０年代前期，一直是推動城鎮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巨大精神動力。在這一階段，曾涌現出邢燕子、董加耕、侯雋等先進知青代表。邢燕子，１９５８年高小畢業后，回到家鄉寶坻縣大鐘莊公社司家莊生產隊務農。１９６０年８月１５日《河北日報》以《邢燕子大辦農業范例》套紅標題報道了邢燕子的事跡。１９６０年９月２０日《人民日報》也介紹了邢燕子的事跡，各大報紙、電臺和《中國青年》、《中國婦女》也紛紛加以報道，時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的郭沫若也寫了《邢燕子歌》以贊頌之：“邢燕子，好榜樣。學習王國藩，學習鐵姑娘。全家都在城，自己愿留鄉。園中育幼幼成行，冰上治魚魚滿網。天荒地凍，搶種墾荒，要使石頭長出糧。吃苦在前，享樂在后，一切工作服從黨。北大洼變成金銀窩，燕子結成隊，奮飛過黃河！”董加耕是江蘇省鹽城縣葛武公社董伙大隊人，１９６１年夏天高中畢業回鄉務農。他在日記中寫到：“身居茅屋，眼看全球，腳踩污泥，心懷天下。”這幾句話后來成為傳遍全國的名言。《新華日報》、《中國青年報》、《人民日報》相繼報道宣傳董加耕回鄉務農的事跡，強調“董加耕所走的道路，正是毛澤東時代知識青年所應該走的革命道路。成千上萬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參加農業生產是有最廣闊前途的革命行動。”

在毛澤東７０壽辰之際，邢燕子、董加耕被邀請參加毛澤東的家宴。毛澤東不讓自己的女兒出席，說：“她不下鄉，不配。”與毛澤東同坐在一起的還有陳永貴、王進喜、錢學森。他笑道：“我要坐在群眾一邊。”并將自己的一碗飯撥給邢燕子和董加耕，說：“年輕人要多吃啊，要吃飽！”還為他倆添餃子和燒餅。

“知識青年到農村去，并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學畢業的子女，送到鄉下去，來一個動員。”

１９６８年１２月２２日，《人民日報》一版以大字標題刊登了《我們也有兩只手，不在城里吃閑飯》的文章，并在編者按中披露了毛澤東的“最新指示”：“毛主席最近又一次教導我們：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學畢業的子女，送到鄉下去，來一個動員。各地農村的同志應當歡迎他們去。”

這是毛澤東關于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第二次指示。

為了造成強大聲勢，當天的《人民日報》組織了兩篇報道：一篇是介紹甘肅省會寧縣城鎮居民和知識青年踴躍下鄉，到農村安家落戶的情況；一篇是介紹陜西省西鄉縣革委會動員組織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工作經驗的，說他們通過加強領導，大辦毛澤東思想學習班，做好家長工作，大搞群眾運動，在全縣掀起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的新高潮。從１２月２３日開始，《人民日報》連續幾天以大量篇幅報道了全國各地軍民熱烈響應毛澤東“最新指示”，組織青年上山下鄉的情況。廣泛的輿論宣傳，把１９５５年以來一直進行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工作引上了大搞群眾運動的軌道，每年都有幾十萬、幾百萬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另一方面，“文化大革命”的內亂造成了經濟的停滯，正常的教育秩序遭到破壞，４００萬“老三屆”中學畢業生呆在城里，既不能升學，也不能就業，成了突出的社會問題。毛澤東最新指示發表后，全國數百萬知識青年踏上了幾乎是惟一出路的上山下鄉之路，各地迅即掀起了上山下鄉的政治浪潮。許多地方出現“一刀切”、“一鍋端”、“一片紅”的極端做法。到１９７０年５月，全國有５００多萬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這個數字比“文革”前５年下鄉青年的總和還多３倍。

從某種意義上講，“文革”中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可以說是紅衛兵運動的轉向。喊著“造反有理”口號的紅衛兵運動“文革”初期在全國迅猛興起，到了１９６８年中期，已經發展到無法控制的地步。各大中學校派系林立，武斗不斷，各級政府均陷于癱瘓、半癱瘓狀態。為了改變紅衛兵運動的無政府狀態，１９６８年１０月１４日，中共中央正式發出《關于大、中、小學復課鬧革命的通知》，標志著狂熱的紅衛兵運動喪失了其存在的政治根據。同時，親手發動紅衛兵運動的毛澤東也逐漸發現，那些曾經紅極一時的造反派，并不是忠實貫徹執行他的思想和主張的可靠力量。所以他講：“對紅衛兵要進行教育，加強學習。要告訴革命造反派頭頭和紅衛兵小將們，現在正是他們有可能犯錯誤的時候。”１９６８年９月１１日，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發的毛澤東指示明確地指出：“由工農兵給他們以再教育。”到了１２月２２日則進一步明確為“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由“造反”、“復課”、“再教育”三段式運動軌跡，再由城市到農村，完成了由紅衛兵運動向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的轉向。

這一時期，知青上山下鄉主要采取到農村插隊落戶和參加生產建設兵團兩種形式，同時開始搞知青國營、集體農場的試點。１９７０年４月１日，國家計委軍代表向中央寫的《關于進一步做好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工作的報告》反映了這一時期的有關問題。《報告》中提出：一、各級黨組織和革命委員會要把做好下鄉知識青年工作擺到重要議事日程上來；二、報刊、廣播要加強對下鄉知識青年先進事跡的報道；三、推廣江西省派干部帶領知識青年下鄉的經驗；四、城鄉要密切配合，互相支持，共同做好工作；五、因陋就簡，就地取材，解決下鄉青年住房問題；六、打擊破壞上山下鄉的壞人壞事。毛澤東閱后批示“照辦”。５月１２日，中共中央轉發此報告。

從報告反映的情況看，由于運動一哄而起，上山下鄉知識青年較多，使不少地區措手不及，難以制定出發展生產、增加收入的長遠規劃，既增加了農民的負擔，又使知青在生產和生活方面遇到許多困難。由于運動來勢猛烈，這些問題沒有得到也不可能得到及時解決。

“全國此類問題甚多，容當統籌解決”

１９７２年１２月２０日，福建省莆田縣城廂鎮下林小學教員、下鄉知識青年家長李慶霖寫信給毛澤東。他在長達２０００多字的信中陳述了下鄉知青生活上的困境，揭露了地方上一些干部利用職權為下鄉時間不長的子女開后門招工、參軍、上大學的不正之風。他在信的結尾寫道：“毛主席，我深知你老人家是夠忙的，是沒有時間來處理我所說的事。可是，我在呼天不應，叫地不靈的艱難窘境中，只好大膽地冒昧寫信來北京告御狀了，真是不該之至！”

信幾經輾轉，于１９７３年４月２５日由王海容交到了正在中南海游泳池游泳的毛澤東手里。毛澤東讀完這封群眾來信，雙眼慢慢紅起來，淚水潸然而下。他立即復信：“李慶霖同志，寄上３００元，聊補無米之炊。全國此類問題甚多，容當統籌解決。”

這是毛澤東對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第三次指示。

毛澤東給李慶霖復信，引起了周恩來和中央其他領導同志對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問題的重視。４月２９日晚，周恩來主持召開了解決知青問題的專門會議，參加會議的有中央政治局委員葉劍英、張春橋、李先念、王洪文等人。會議傳達了毛澤東給李慶霖的復信，周恩來強調指出：“一定要把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工作做好，不能再讓毛主席操心。”在講話中，周恩來談了下鄉知青的安置經費、口糧、疾病治療、婚姻、成分、安置布局、表彰先進、學習和教育、打擊“壞人”、干部帶隊和組織機構等一系列問題。這次會議雖然只提出了對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中所出現的問題的一些初步看法，卻為后來的知青政策調整定下了基調。

會后，國務院組織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工作學習調查小組”，前往１２個省、自治區進行調查。５月３０日，調查小組起草了《關于當前知識青年工作中幾個問題的解決意見》，上報國務院。６月１０日，中共中央發出２１號文件，將李慶霖的上書、毛澤東的復信和中共福建省委５月１７日發出的《關于認真學習毛主席給李慶霖同志的信的通知》印發到公社、街道以上各級黨委，并要求向下鄉知識青年和廣大群眾傳達。同時通知６月下半月由各省、市、自治區、各大軍區各派２人（其中１人專管知青工作）來中央匯報和研究統籌解決知青工作問題。

一封信引起這么大的反響，這是李慶霖始料不及的。雖然李慶霖因毛澤東的復信而身價倍增，后來成為“四人幫”在福建的幫派骨干：從小學的革命領導小組副組長到縣知青辦副主任、縣教育組副組長，直至福建省高招辦副主任和知青辦成員、第四屆全國人大常委，但他的信所反映的情況是真實的，在當時歷史條件下所起的作用也是積極的。

為統籌解決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工作中出現的問題，１９７３年六、七月間，國務院召開了全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工作會議。這次會議按計劃不是在這個時候召開的，由于毛澤東對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中的問題予以特別關注，促使中央采取了緊急措施，提前召開。會議作出了《關于全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工作會議的報告》。報告指出了上山下鄉工作中的許多問題：中央有關部門和地方的有些領導干部把這些工作當作臨時性任務，抓得很不得力；不少下鄉知青的生活困難長期得不到解決；他們的培養、教育無人過問；有些領導干部“走后門”把子女留在城市或者調離農村等。為解決這些問題，中央要求縣以上黨委都要建立領導小組和得力的辦事機構，并由一名書記主管，組織黨、政、軍、民、學各方面的力量做好這項工作。

８月４日，經毛澤東審閱，中共中央轉發了《國務院關于全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工作會議的報告》，即有關統籌解決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問題的六條意見，《關于知識青年上山下鄉若干問題的試行規定草案》和《１９７３年到１９８０年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初步規劃草案》，作為附件隨《報告》一同下發。

會議期間，中央政治局領導在人民大會堂東大廳接見了參加全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工作會議的同志，周恩來在接見時作了長篇講話。接見結束時，周恩來又說：我還得說兩句。各省、市、自治區都要設個組管這個事，大家不希望擺在農林口，要擺在省委管。確實需要有個專門機構，一定要有女同志參加。

這次會議是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史上一個重要轉折，它從根本上動搖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的根基。此后，上山下鄉知識青年的安置方式有了明顯的變化。過去強調的是送下去扎根，基本不考慮城市回收下鄉知識青年問題。知青工作會議之后，各級領導已經認識到必須有上有下，形成良性循環，于是在安置新的中學畢業生時，大多已經考慮到城市的回收問題。盡管從理論上講，當時還是要堅持上山下鄉運動的基本方向，宣揚在農村扎根的思想，但政策的轉變，實際已使運動本身開始走向終點。

責任編校鐘海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