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鄰居大媽就說俺一臉福相,將來至少也是一七品官。可興致勃勃地活了30多年,俺至今還是個小跟班,整天穿著西服人模人樣地跟在總經理屁股后頭,每月卻只有800塊人民幣,真不知道啥時候官帽子才能扣到俺頭上。
一次業務經理要去金元大廈簽一合同,臨時把俺叫去做副手。車走到半道,經理家的保姆忽然打來急電,說他的公子把一枚鎏金扣子吞到嗓子眼里了,現在正在人民醫院搶救,請經理速速趕到。
經理臉都白了,對司機小王說了聲:“人民醫院,快!”就開始在后座不停地擦汗。
車掉頭向人民醫院急馳,經理忽然想起金元大廈還有一撥人在等著他呢。對方是一個大企業,俺們公司向他們訂購了一大批設備。為了得到一個合適的價格,雙方已經艱苦談判了一個多月,總算協調一致了。如今只剩下一個手續問題,卻出了這么檔子事!你說急人不急人?
一急,他就急出一個主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俺一遍,對俺說:“小馬,你代我去一趟金元大廈,把那個合同簽了。”
俺嚇得差點沒尿了褲子!俺認的字用手指頭就數過來了,去簽合同?真是天方夜譚!
還沒來得及謙虛,經理將公章和一些手續就遞給了俺,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名片夾,抽出來一張說:“這是總經理的名片。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他了。過一會兒我會給對方打電話,就說我臨時有事,總經理要親自前往。”
俺更慌了,雖然每天做夢都想過過官癮,可機會來了,沒出息的本質就露出來了。
俺結結巴巴地說:“可俺跟總經理一點兒都不像。”
“沒關系,他們誰也不知道總經理長什么樣。你到那兒少說話,把合同簽了就完事了,讓小王做你的副手。”
交待完畢,人民醫院也到了,經理下了車,臨走時又囑咐俺:“記住,少說話,多點頭,簽了合同趕緊走。”
一路上俺心里七上八下,一遍遍在腦子里演練著總經理的形態步伐,生怕到時露了餡,讓人家當騙子抓起來。
很快,金元大廈到了,俺克制著狂跳不止的心,教導小王說:“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俺了。做隨從就要有隨從的樣兒,記住,別說話,聽指揮,讓你干啥就干啥。”
估計經理的電話已經到了,俺“主仆”二人一跨出電梯,幾個人就迅速擁了上來,要不是他們的臉上都掛著笑容,俺差點要高喊“打劫”了。
一個風度翩翩的年輕人伸出一只友誼之手:“您就是朱有錢總經理吧?”
俺遵照經理的指示,沒吭聲,點點頭,然后很嚴肅地跟他握了一下手。
對方的幾個人簇擁著俺向豪華的會客廳走去,一路上俺什么也不說,只是恪盡職守地演俺的戲,幸虧跟總經理久了,模仿他的動作和習慣一點兒也不困難。
憑著俺久經沙場的跟班經驗,俺斷定簽訂這份合同,俺們公司是占主動地位的,瞧對方一個個畢恭畢敬的樣兒!這樣一想,俺的總經理就越做越像樣了。
寒暄幾句,那個自稱是廠長的年輕人便把話題扯到了合同上。
“如果貴公司對這個合同沒有異議的話,我們現在是否可以簽字?”說完,他把一份合同就推到了俺面前。
俺裝模作樣地拿起來,一看,頭嗡地一下就大了:這合同上能認識的字簡直比美國的大熊貓還少,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符號和字母。這合同該怎么個簽法?
在俺的印象里,簽字一般都應該在合同右下角。往下一掃,老天,甲方乙方!那俺到底代表哪一方?
俺端著合同,腦子里卻一片空白,再看合同上面的字,好像一個都不認識了!
俺想自己是緊張過度了,趕緊收收心,把合同又翻到第一頁,眼睛盯著,腦子里卻在飛快地想主意。
這工夫,偌大的房間里靜得掉根針都聽得見,可惜就是真有針掉地上俺也聽不見,因為俺顧不上,俺只覺得腦門子有些發熱,后脊背有些發涼。這可怎么辦?說自己不會簽?那不全露餡了?
俺就這樣翻來覆去地顛倒著那幾張紙,全然沒注意到時間在飛逝。就在這時俺聽到年輕的廠長說:“如果貴公司覺得有什么不滿意的話,我們可以再重新商談。”
俺心中一喜,覺得這正是一個脫身的機會。剛想答應,忽然想起經理的吩咐,自己來的任務就是簽字呀,簽不成字,回去怎么交待?就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那廠長見俺整個一個木頭人似的,神態也開始不自然了,終于他清了清嗓子說:“我們可以把供貨價格每臺降低1000元。”
俺一下子又陷入了糊里糊涂的境地:經理不是說只是來履行一個手續嗎?怎么對方一會兒要重新考慮,一會兒又主動降低價格呢?
俺想跟經理打個電話,一想不行,俺現在就是全公司至高無上的領導,向下級請示?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呀!
俺一咬牙,不管咋樣,對方降價總比漲價好吧?簽了吧,反正經理吩咐過:俺的任務就是簽字,簽了字,俺好趕緊脫身呀。這官當得可太累啦!
于是俺靈機一動,借坡下驢:“行,你把合同改一下,然后就簽上字吧。”
對方改完了,又簽了字。遞過來合同一看,才明白俺是乙方。這下好說了,俺掏出經理給俺預備好的鋼筆,認認真真地簽上了“朱有錢”三個字,然后扣上了公司的章。
對方要請吃飯,俺趕緊謝絕,生怕夜長夢多露了餡,然后雙方握手告別。
車上,小王贊揚道:“小馬,你可真有兩下子!舉手投足絕對比總經理還威嚴!把對方那幾個人都鎮住了!”
俺苦笑一聲:“威嚴?俺差點沒昏倒!”
俺真的沒有想到,經理看了合同后,竟然高興得把俺的肩膀都拍疼了。他說:“好小子,是個當官的料兒!你這一下子就給公司省了100萬!”
俺的舌頭吐出來差點沒回去:俺的媽呀,100萬!
經理讓俺介紹經驗,于是俺一五一時地把經過告訴了他。經理聽了后想了一會兒,只說了一句:“看來那個廠長還是個沒經過大場面的嫩雛兒!”
至于這個嫩雛兒為什么會主動降低價格,俺一點也不清楚,直到1年多后,那個廠長屈尊到俺公司的保安部,俺才明白經理說那句話的含義。原來他是一個剛剛提拔上去的新手,那天見俺看著合同,只是皺著眉頭不吭聲,以為這筆買賣要黃,生怕坐失良機,便主動降低了價格。事后,那家工廠的老板氣得馬上就把他和那幾個跟班都解聘了。輾轉騰挪,最后他應聘到了俺們公司。
他見俺只是一個小跟班,吃驚極了,狠狠地捶了俺一下說:“你小子,算把我害苦了!”★
編輯/羅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