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蝴蝶

那只美麗的蝴蝶靜靜地躺在鏡框里，破碎的鏡片下面，粉紅色的翅膀舒展成飛翔的姿勢......

1.

這個城市的夏天很暖，小區花壇的鮮花上有幾只色彩鮮艷的蝴蝶在飛。

戶外的陽光和整齊的街道還是那么清爽干凈，三三兩兩的老人依偎在椅子里曬著太陽。蘇菲趴在陽臺的欄桿上，想起很多年前與她相愛過的一個男人。不可否認，他給蘇菲心靈上留下的記憶是刻骨銘心的。

2．

那年夏天，蘇菲一個人出差到深圳參加商貿展銷會。當時公司駐深圳辦事處的趙主任和她是大學校友，安排好住處后，邀她一同去新王朝酒店的歌舞廳去玩。蘇菲沒有拒絕，她喜歡音樂和任何有音樂的地方，況且以她的性格，這種一展歌喉的機會怎能錯過呢。在車里，趙主任故作神秘地對她說，今晚有個朋友介紹給你認識的，見面你就知道了。是誰呢？蘇菲很納悶，

她輕笑著拍了拍小趙胖乎乎的肩膀，說：“趙胖子，才幾年沒見，怎么故作深沉起來？到底是誰啊？”她喜歡叫他趙胖子，這家伙在南方才經營了不到兩年，就把原來的貿易額翻了一番，整個一個人精似的。他還不到三十歲，腦袋中央已經見亮了，俗話說，熱鬧的大街不長草，聰明的腦袋不長毛，果然有道理。

“見到人，你一定認識。呵呵。”趙胖子擺弄著方向盤，從倒車鏡里沖蘇菲眨了眨他的小眼睛。

蘇菲沒有再說話，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從車窗外吹進來的晚風里有一陣花草香，太讓人心醉了，她喜歡南國的風景，尤其是在夜晚燈火闌珊的時候。

3.

歌舞廳里，人潮涌動。微弱的光線照耀下，蘇菲的白色衣裙反射著耀眼的光芒，她跟隨趙胖子穿過人群，來到預定的包房。

房間的沙發里坐著一個男子，走到面前，蘇菲眼睛忽然一亮。趙胖子說的神秘人物原來是他，蘇菲認識的，雖然只見過一面，在她的記憶里他好象是公司高層經理，半個月前開董事會時見過。

“你好，我叫蘇菲。”她微笑著迎上去。

“啊，你好。我是張路楠。”那個男子很從容地欠起身，和她握了握手。

蘇菲掩飾住自己的尷尬，用一種嬌滴滴的聲調自我介紹說：“叫我阿菲吧，我在您下屬的分公司的外聯部工作，這么巧，能在深圳遇見您。”

“啊，我來南方考察，順便到辦事處看看。”對面的張總很大度，話音渾厚，有一種成功男人的魅力。這時趙胖子突然從門口進來，叫過服務生，點了一桌果盤和紅酒，然后開始高亢嘹亮地唱歌，他好象和張路楠很熟，不時地慫恿蘇菲也來一首，弄得她很被動，很不自然。

午夜時分，半醉的趙胖子開車把蘇菲和張路楠送回酒店。

蘇菲回到房間，就一下子撲到床上。她太累了，眼皮在打架，稍微有些胃痛，可能是紅酒喝得太多了，她掙扎著去旁邊的浴室洗澡。在寬大的鏡子里，她看見一個完全赤裸的自己。迷朦的眼神，潮紅的臉頰，蓬松散亂的頭發，蘇菲近乎自戀地沖鏡子里的自己做了個鬼臉。

放掉浴缸里的水，蘇菲重新回到床上。她舒展開四肢，沉沉地睡了，睡得很香很甜。

4.

展銷會在三天后落下帷幕，蘇菲和客戶簽了五張定單，這是她進入公司以來做得最成功的業務，盡管其中也有張路楠左右周旋的功勞，但她還是很滿意自己的業績，畢竟有一種成就感的。

返程的飛機上，坐在她身邊的張總，突然扭過頭問她：“總公司策劃部現在有一個業務主管的位置，你有沒有興趣？我可以向董事會推薦你。”蘇菲很驚訝，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說：“當然好了，謝謝張總。”

“那就一言為定，先別謝我，等我消息吧。”張路楠合上餐桌板，從頭上的行李箱中取下皮包，像變戲法似的掏出一件精致的畫框，然后笑著說：“送給你的。不要拒絕我啊。”

他手里拿著的禮物是個蝴蝶標本，一只粉色的蝴蝶靜靜地躺在鏡框里，鏡框是紅松木做的，在右下角有個小標簽，上面寫著一行字---- [胭脂蝴蝶]。產地，西雙版納。

蘇菲感動得不知說什么才好，連忙說，謝謝張總。她的心里突然升騰起一種微妙的預感，這個表面上謹慎成熟的男子是不是喜歡我了？

5.

半個月后，蘇菲調到總公司，升任為營銷策劃部的主管。

夏天的季節里，最適合生長一種被叫作愛情的植物。平淡中略帶新鮮的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蘇菲和張路楠的關系越來越靠近，連她自己都奇怪，這種非常情感的粘合力竟然有這么堅韌。本以為兩性之間純真的友誼是存在的，可是誰能否認友情里包含的愛情成份呢？她無法說服自己。

6.

可是，對于兩個愛到纏綿的男女，情欲是無法克制的，即使是再純潔的感情也同樣會被愛欲征服。

一天晚上，蘇菲家的門鈴響了。

打開房門，張路楠微笑著走進來。“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出差剛回來，給你買了件禮物。”他說。

面對著玫瑰花瓣和久違的情人，蘇菲感動得差點掉下眼淚。她和他緊緊擁抱在一起。很久沒嗅到他身上的煙草味道了，蘇菲用一種只有自己能夠聽到的低語訴說著想念的話，張路楠沒有閃躲，他知道蘇菲喜歡被擁抱的感覺。

“我脖子癢癢了。你看。我送你的禮物。”他低下頭吻著她的脖子說。

“我猜猜，你先不要說。”蘇菲又開始撒嬌了。

“好的，你猜。”

“是唇膏？”

“不是，繼續猜。猜不到我可刮你鼻子啦。呵呵。”

“一定是指環。”

“還不是。呵呵。”

“那是什么啊？我不猜了。”蘇菲假裝生氣，抱住他的胳膊好奇地問。

“是香水。呵呵。”張路楠舉起手指輕輕刮了一下蘇菲小巧的鼻子，從口袋里拿出個精致的禮品盒。香水的味道從掀開盒子的一剎那撲面而來，方廳里充滿了淡淡的香氣，細高的瓶頸下雕刻著CK兩個小字母，原來是瓶價格不菲的法國香水。蘇菲在耳際點了點香水，傾斜過身體問：“香么？”

還沒等到他回答，蘇菲就飛快地親吻了一下他的耳朵。蘇菲好象還覺得不夠勁兒，淘氣地用嘴唇銜住他的耳垂說：“我咬你耳朵，快說，我咬啦。”

“香。浪漫女人香，我喜歡。”張路楠特別愛看她撒嬌時的樣子，溫柔地回應著。

正午的陽光從外面照耀著張路楠的臉，他用顫抖的雙臂抱起蘇菲，推開臥室的門。他看見了一年前送給蘇菲的那只蝴蝶，粉紅色的蝴蝶翅膀就象蘇菲嬌羞的臉，他情不自禁低下頭，慌亂地親吻著她的頭發、耳朵、嘴唇和脖子，他心里面最后的一道圍墻徹底倒塌了。

沒有任何語言的過渡和鋪墊，他們終于沖過了那道脆弱的道德防線。

7.

短暫而富有激情的第一次親密接觸，給兩個人帶來歡樂的同時，也帶來了深深的負罪感。信誓旦旦的友情諾言被欲望輕易的打破了，從那一天開始，蘇菲和張路楠都開始相互迷戀對方，純潔的友情已經蕩然無存。俗話說，花心男人就象饞嘴的貓，嘗過魚的味道之后，每天夜晚做夢都在吃魚。可是，張路楠卻是個例外。

他內心很痛苦，究其原因有三個：1、他背叛了十年風雨都走過來的溫柔善良的妻子，良心上感到忐忑不安；2、他對不起蘇菲，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的所作所為都是不負責任的；3、他無法面對自己，負罪感蠶食著他的心靈。

從本質上講，張路楠是個有責任心的男人。他越想越后悔，越后悔就越心存愧疚。正當他為此身心疲憊飽受煎熬的時候，一件令他必須做出人生選擇的事情發生了。

8．

這個城市的冬天來的很早。

又是周末，灰色的天空剛下完一場雪。下班前，蘇菲約他去商貿大廈買圍巾，張路楠提前打電話給家里，告訴妻子今晚有應酬，不回家吃飯了，晚上在公司加班。

和蘇菲逛完商場，兩個人在旁邊的小餐館吃飯，張路楠點了兩道菜蔬和一盤炸烹子蟹，阿菲最喜愛吃炸子蟹的，他知道。一個小時后，當他們相擁著走出餐館時，雪越下越大了。張路楠的車子停在街道對面，他和蘇菲手牽著手過馬路，剛走到車前，他忽然聽見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媽媽，你看！那是爸爸，是我爸爸。”

張路楠下意識地轉過頭，他的面前站著一高一矮兩個人，是他瘦弱的妻子和女兒。他驚呆了，如果心臟如果沒有肋骨擋著，一定就會蹦出來！他故作鎮定地上前兩步，對妻子介紹說：“這是公司企劃部的蘇菲，我們剛談過業務。”

妻子沒有說話，渾身發抖站在雪地上。倘若目光可以殺人，張路楠現在已經死了三次了。

蘇菲很緊張，慌亂地說：“嫂子，你好。”然后遞給張路楠手機包，對他匆匆說“張總，我先走了，去公司整理合同文本。”說完逃跑似的上了出租車。

雪下得更大了，一家人上了車子，都沒有說話。

張路楠神情緊張地開著車，妻子和女兒坐在后座上，他知道現在任何解釋

都是多余的。三歲的女兒忽閃著大眼睛，拍拍他的肩膀歪過頭問道：“爸爸，你為什么拉著阿姨的手啊？你愛她嗎？”

他無法回答孩子的問題。

“媽媽，你怎么哭了？媽媽你別哭。別哭媽媽。”女兒的聲音在車廂里回蕩，張路楠從倒車鏡里看見妻子流滿淚痕的臉，他的心揪成一團，車開得更快了。

9.

生活中，男人們最大的失敗就是，遇到難題無法解決的時候，選擇逃避或者投降。對于妻子林雪的哭鬧，張路楠毫無辦法，他真希望妻子能夠打他自己一頓，這樣心里會很好受一些。

連續近兩個月的冷戰過后，張路楠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他終于明白與妻子的感情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替代的。每當林雪哭鬧著要離婚的時候，他都垂著頭吸煙或者老老實實地認錯，盡管他的腦海中還是固執地想起蘇菲的樣子，想起兩個女人本質上的分別。

花心的男人就是這樣的心理，總奢望魚與熊掌兩者兼得，到頭來，魚沒抓住，把熊掌也給丟了。張路楠屬于那種臨淵慕魚的男人，和大多數中國男人一樣，他喜歡尋找新鮮，但又非常怕老婆。在公司里，張路楠一直不敢打電話給蘇菲，而蘇菲的心理和平常女孩是不一樣的，她沒有覺得做錯什么，甚至對林雪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她覺得愛不是誰的錯，如果換個位置，她絕對不會這樣糾纏的。

10．

春節剛過，陽光格外的好。

發生那件事后，已經快三個月了，總公司突然發生的人事變動，張路楠被派駐香港任大區執行總經理，令蘇菲感到很蹊蹺，張路楠不會是在逃避她吧？想到這里，她有一種想要哭的沖動，淚水從臉上悄悄地滑下來。

11.

有人說，夾在兩個女人中間的男人，就像老鼠進風箱，兩頭受氣，要具備腳踩西瓜皮的技術，愛滑到哪兒就滑到哪兒吧。可是張路楠卻不這樣認為，他和妻子林雪重新言歸于好，他發誓要重新做人，真實的謊言又一次感動了軟弱善良的林雪。林雪在家人和朋友的規勸下，原諒了他。

張路楠去香港的前一天中午，約蘇菲去吃飯。在分手的時候，他鄭重其事地告訴她，我們結束吧，讓一切重新開始，我們在一起是不會有結果的。蘇菲知道這一天會來臨的，但是沒想到會這么快。她把整整一杯可樂都揚到張路楠的臉上，就轉身走了。

戶外的陽光很暖，蘇菲卻感到一種刻骨銘心的冰冷，她的心像一只從餐桌上滑落到地面上的玻璃杯，徹底地碎了。

12.

又一個炎熱的夏天來臨了。

蘇菲覺得自己要開始一種新的生活，因為她已經不年輕了。她辭掉了貿易公司的工作，在同事們驚訝的眼神中走出了那棟摩天大樓。在走出大門的那一刻，她的內心里突然感覺到從來沒有過的輕松。

蘇菲一直在這個城市中執著地尋找著屬于她的愛情。一年后，她和一位網絡工程師結婚了。張路楠送給她的那只胭脂蝴蝶，被扔到樓下的垃圾箱里。 那只美麗的蝴蝶靜靜地躺在鏡框里，破碎的鏡片下面，粉紅色的翅膀舒展成飛翔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