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食指寫過一首詩叫[相信未來],詩人是這樣,我看那些“明日復明日”的家伙也是這樣。不是說成為一個詩人實在是太容易了,而是無論何種現實,只要它在當下,就很難使我們饜足。科幻片力求在外觀上滿足人們的這點念想,可大多數科幻片所講述的將來進行時,并沒有鼓舞我們更多的士氣。我們還是得看,興許能在空前的劫難面前,覺得眼目前的那丁點辛酸實在是不值當了。
達馬這次提到了俗套,在這個萬象更新的時代,什么又不俗套呢。不管怎樣,那種為了不俗套而不俗套,應該是最無聊的,也是最可憎的俗套。
新來了兩位同事,他們都挺愛看科幻片。僅就類型片而言,我最不愿看的便是此類,[終結者]和[駭客帝國]除外,但要說到喜歡到一個什么樣的程度,也談不上。最早的是[未來世界],現在想來,一點印象也沒有。最先引進的美國電視劇[大西洋底來的人]算是印象較深,很多人都愛看,都愛聊,我只能充當聽眾。我國在80年代初,也拍過一部科幻片[珊瑚島上的死光],小學時學校還包了場。我是把它當悶片看,后來重看時,也提不起多大興致。惟一讓我心頭一振的是,那里有我最喜愛的兩位配音演員在其中以真身亮相,他們是邱岳峰和喬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在學生時代,一遇數理化,就像和債主會晤,還不完的債呀。更準確地說,是把債務基本上還清了,自己一分也不剩,全完璧歸趙在老師的備課本里。為這,還常遭人白眼。逢到常識問題,好比何為火線和地線之類的,我常做抓耳撓腮之態。他們拿我沒轍,只能送我一句話:叫你讀書,你去喂豬。聞聽此言,心想,這是哪跟哪呀。
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以現實主義者自居,只看巴爾扎克,不理會雨果,并喜杜甫而輕李白(后來因和太白兄有了同樣的愛好--飲酒,而倒了過來)。后來,遇見一高人,他說主義不一定現實,現實卻一定主義。好家伙,我當時頭就大了,我生平最怕用“不一定……一定”造句,每次都逼著我往云里霧里走。那高人耐性極好,接著又說:神話、童話都是現實的反映,假如小紅帽把大灰狼吃了,這事還講得下去嗎?就說上帝吧,你怎么畫他,都得讓他保持人形,與其說上帝以他的模型打造人身,不如說是人通過自個的身體發膚,來建立上帝的神祗。這時,我的榆木腦袋算是開了點竅,那么說,科幻電影也是“現實”這面巨大鏡子前的一道極刺眼的折射。人類在刀耕火種之時,很難預料銀河系之外還會有些什么,最多看到兩顆星星一年才碰一次頭,便說這星星一顆是男的,一顆是女的,還為它們起了牛郎和織女的名字。所以仰仗科學進行幻想,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是一定要以現實為基礎的。但我不能因此而愛上科幻片。說穿了,就算我是從一而終的現實主義者,真要落實到一部具體的電影身上,是管不了太多的現實,也管不了太多的主義。只能去看,看完之后,想到哪是哪,這是我觀影時,惟一的現實或主義。
對于科幻片的排斥,有時我自己都覺得奇怪。我都懷疑這是不是跟我的生理有什么關系。不敢想,不敢想。那高人又說我,不夠浪漫。他認為科幻電影是最能直接表現人類夢想的片種,是有股孩子氣的,他甚至說那里有種近乎無限透明的純粹,是使我們所困囿的現實能真正煥發生氣的一出意念。同時,它是科學的,不是沒有邊際、沒有遮攔的天馬行空。難得他這么苦口婆心,我只能點頭稱是。當他欲順勢邀我觀摩一部科幻片時,并說這是世界上最好的一部。不用猜,也知道是庫布里克的[2001年,太空漫游]。那年正好是2001年,我說我們漫游了嗎?除了手機以外,我們什么漫游的事也沒做,更別說太空了。他說,別扯淡了,還是看看片吧。看來,他是要動真格了。這時候,我謊稱家里有事,連他家冰箱里的罐裝啤酒也懶得喝了,溜之大吉。
記得在南方時,是不食大蒜和香菜的。到了北方后,這兩樣東西都能盡情享用了。我算是個雜食主義者(又是一個主義),什么片子都能看,偏偏對科幻片提不起精神,試過幾次,都半途而廢。也捫心自問過很多次,興許是我膽子小,一涉及到未來,便有種本能的恐懼。再加上,大多數科幻片對未來的設計,一看便知,是沒有什么陽光雨露的,幾乎全以金屬為質地。不是世界未日,便是我們這些靈長類動物全成了某類機械怪物的奴隸,徹徹底底地由“無情”管轄著“有情”。我受不了這個,假如這也是現實一種的話,那我情愿成為一個現實逃避者,我只能在我現有的冷漠、敵意、關懷之中甘苦自嘗。我是一個不需要未來的人。當我翻了幾本歷史書之后,發現人類在那幾千年里干來干去,就是那么幾件事。男人想多找幾個女人,找到后,又養得起,就只有昏天黑地地混日子了。找不到的,就哭呀、鬧呀、殺人呀、自殘呀,個別分子,過分激動后還成了詩人或哲學家,憤青或小資也是有的,既然任何時代,都不可能大家一起窮或大家一起富,就得允許這樣的物件存在。需要聲明一點,有的人不是在找女人,也不是在找男人,但亂哄哄的,都差不多。
當我第一次聽到“輪回”二字時,我覺得說得太好了。就這兩個字,便把所有的日月星辰、生死愛恨全都一勺燴了。至于未來,我看只有一個,那就是劫數一到,統統報銷。這問題不能多想,想多了,挺讓人寒心的。至于科幻電影所涉及到的未來,在我眼里,實在是有限的很。不管是有限的未來,還是無限的未來,我一概拒絕。不拒絕也不行呀,我的生理條件,迫使我必須拒絕各類花樣翻新的“未來”。“矩陣重組”不行,“少數派報告”也白搭。一句話,我又不是妖精,我活不過來。我只能在我的目力所及里,走一步,看一步,虛度或利用好我的寸光寸陰。
我想很多人都無法愛上他無法感受到的事物,我也一樣。馬上要放[駭客帝國3]了,我會去看的。有很多原因促使我這樣去做,惟獨不包括——“愛”。
各自俗套
文/達馬

先講個故事。布努艾爾自傳《我的最后一口氣》(老人家毫不裝模作勢,表現得比費里尼在自傳《夢是惟一的現實》中更自在親近。可讀性極強,噴血推薦!)中,講到老布年輕時去好萊塢學習取經,閑來無事琢磨好萊塢電影,覺得真是俗不可耐,于是和同屋煞有其事地弄了個黑板,然后在上制作表格,標明影片類型、人物等等,根據這些,他們就能推算出影片結局,把戲玩得屢試不爽。一天,老布去參加一部好萊塢新片宣傳派對,席間制片人大概是香檳灌多了,狂捧這片絕非好萊塢俗類,尤其結尾,老布卻大搖其頭,說這太俗了。制片人有點吐血,拽著老布就不讓走,一副非得把這事掰清楚不可的架勢,老布無奈,沉默著直接拉他上車,到家,把同屋從床上攆起。老兄眼睛都不睜,問:“女的是誰?”妓女。“男的呢?”軍官。“結局是什么?”老布考問。“那女的死了!”說完,那老兄繼續上樓睡覺,留下開始噴血的制片人和布努艾爾獨自洋洋得意。
是啊,除了喜歡涂抹廉價化妝品的老女人和留長發、有意模糊性取向的偽另類,還有什么比好萊塢電影更俗不可耐的呢?如今的好萊塢電影雖然長進了不少,但大部分還是離不開“布努艾爾表格”的詛咒,于是助長了一些電影青年的躍躍欲試和攻擊氣焰。不過,請看電影《頑主》,片中三T公司舉辦文學獎,一對穿著入時的男女青年問門口的楊重里面搞什么活動,楊重說全是比基尼女郎之類的玩藝,特俗,不想那哥們樂了:“嗨,哥們就喜歡俗的!”這多少包括那些愛在心口難開之人的心聲啊。每當我想開心一下,而家里只有諸如布烈松大作時,就覺得自己咎由自取。喜歡俗,有時根本不是品味問題,而是需不需要的問題。這可能也是為什么好萊塢俗套俘虜大眾屢試不爽的原因。
真搞起俗套來,大師還真不見是靠俗起家的下九流的個數。世界上最瞧不上美國佬的,法國人能排前三,高盧佬人杰地靈,巴黎清潔工門衛們都可以談薩特,人文氣氛茂盛到把脫衣舞廳都生生滋潤成了高級藝術沙龍。[泰坦尼克號]內部試映時,美國人先說俗不可耐,老掉牙的故事誰還掉眼淚,準賠,但到法國上映,品味高尚的法國影評人一看,不再嘴硬,承認:“不能埋怨我們的孩子如此迷戀這部影片,我們無論從任何方面都無法同這些美國佬相比了!”
其實面對好萊塢,法國人向來底氣不足,心虛死要面子是他們的傳統。二戰時法國人有一個最愛聽的故事,講納粹攻下法國,希特勒到巴黎耍威風,在塞納河釁碰到一個垂釣者,不想此人面不改色心不跳,等希特勒來到身邊時,收拾起家伙什,臨走還嘟囔:“就是他呀。”有人說這個垂釣者和他的同胞們都很虛偽,屬于集體意淫,回天已無力,只好硬挺罷了。真是一語中的。戈達爾曾狂貶[辛德勒的名單],說如何中產階級式的虛假面目和廉價溫情,可惜他老人家就沒拍過像[辛德勒的名單]般廣受歡迎,真情實感的電影。美國人是經濟帝國主義,商業霸權,那么法國人就是文化帝國主義,人文霸權。[新橋戀人]結尾,上演過杰克和露絲屹立船頭的原型,但其悲情做作,不到天出血就不罷手的情節設置,未嘗不是法國人慣有的自憐自艾,放大開來,以賺人一絲心酸。如今歐洲三大電影節只有威尼斯還在硬挺,美國電影只屬觀摩類,但沒有來自電影第三世界天才作品的出現,威尼斯也只能自認倒霉。
比起商業片俗套,藝術片的俗套欺騙性更大,平時不愛看藝術片的人最容易上當。我們都習慣了約定俗成,歐洲電影就比美國電影更人文更藝術,所以不能輕易冒犯,但這種約定俗成是多么可怕。沒看過[紅色沙漠],但我有一位鉆研多年歐洲藝術片的朋友,他認為片中對后工業時代弊端的表現太過表面,總結為一個詞的話,就是:俗套。我相信他。如果我國電視劇可跟美國電視劇風靡程度媲美,全世界人民就會知道和[牽手]并駕齊驅的還有[對她說],故事已經俗套,仍然是阿氏奇情,更沒出息的是煽情音樂動不動就出來哭訴一番,惟恐沒撓到觀眾痛處(美國人還給了阿莫多瓦一個奧斯卡最佳編劇獎,是否居心叵測?)。這是何苦,看字幕可比聽中國人講話累多了。
異想天開
文/已閱

我是個生來就愛沉湎于無聊的胡思亂想而且懶于實踐的人,所以至今一事無成。我曾在深夜憑欄眺望星空,幻想外星人對我進行一次劫持;相信人死后靈魂將以某種原子狀態脫離軀體到處漂移;傻乎乎地在一個紙板糊的金字塔模型下放置生銹的刀片以觀察其是否能恢復光澤;還象個一心想跟上帝對話的得道者一樣,坐在床邊吐納天地靈氣,妄想打通自己的任督二脈成為一掌開山的大俠……這一切都發生在十六七歲時的青蔥歲月,無聊久了,也能頗有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古怪念頭嚇人一跳。后來我在電影身上發現了這些相似的氣質:反常,詭異,神經質加間歇性妄想癥,于是便跟電影一拍即合而放棄了打通全身經脈的想法——很顯然,我缺乏一個四面無窗的理想地點和不用為生計發愁的大段時間(大俠們可都是這么作的)。
電影替代了吐納成為我的精神營養品,她滿足了我全部的想象力并啟發了更多的癡妄。而我對電影的認識也在跳躍式發展,往往是某類電影看多了,不去深究其情節,卻對此類電影對未來的影響生出些自以為是的創見——不如叫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一:[盲打誤撞]、[低俗小說]、[羅拉快跑]、[滑動門]、[愛情麻辣燙]的片段式電影結構方法,令我產生了這樣的念頭:未來影片會有相當一部分是開放式結局的,觀眾們有權影響影片的進程,他們要做的,只是按一個鈕決定電影的情節發展方向。當然,還應該出現這么一位導演,他向天下所有的電影放映員昭告:你們可以用任意順序放映我的電影,因為任何一種順序都能形成邏輯通順自圓其說的故事情節。我們假設影片被他分成4段,以任意順序放映的結果是:這部影片將產生24種可能性(1234、3412、1324……)!觀眾可以看到24個不同的故事!剩下的,就是找個超級天才編劇將這一故事編出來了……這是個充滿新意的魔方,還是場乏味的單調表演?
胡思亂想二:對三維技術的關注讓我異想天開地設想了未來電影的觀影模式。彼時的觀眾將頭戴三維視鏡,全身布滿傳感器觀看演員的表演,你不是在“看”,而是在“體驗”。這不同于戴副立體眼鏡被銀幕上跳出的老虎嚇個機靈,也不同于銀幕下雨頭頂灑水的所謂“四維”電影,它是真真正正的虛擬現實,遍布全身的傳感器向我們的神經釋放信號,完全欺騙了我們的觸、嗅、味、聽、視,令你在觀看電影時忘卻自己是在電影院。你跟蘭博在原始森林中并肩作戰,與阿甘一起跑步穿越美國,和德尼羅在意大利飯館共餐……這種技術已經部分應用于太空和軍事模擬訓練中了,不是嗎?這樣看來,尼奧在虛擬世界與史密斯打斗時,我們何嘗不能認為他是在莫菲斯的飛船中享受一場名為[駭客帝國]的虛擬電影呢?只是這場大電影太過慘烈,直至影響身家性命。
胡思亂想三:未來世界真實的演員是否還有存在的必要?[最終幻想]首開全三維電影先河、其后,一部[西蒙妮]又讓人浮想聯翩。現今電腦CG技術的高速發展已經可以讓電腦生成的演員完全模仿真人的動作表情,其真實度令人咋舌!當然,數字虛擬演員尚欠缺人類獨有的、難以模仿的氣質神韻;而且,演員表演中偶發性閃光創作這種神來之筆也是(目前)電腦不可模擬的。可人工智能科技的高速發展遠遠超出想象,也許演員地位岌岌可危的一天真會到來?當數字模擬技術成本降到可以承受的水平時,越來越高的演員片酬是否可能使制片商將這筆費用用于創造一個不會耍大牌、不會遲到、不會中途加價、不會炒導演的數字演員呢?
胡思亂想四:眾所周知,電影擅長描寫人物外部動作卻拙于表現內心情感,只能以畫外音等手段加以處理。而未來的電影是否能夠彌補這一缺憾?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受是否能通過復雜的生物化學微電子科技令我們的大腦皮層產生感同身受的體驗?我們與演員同悲喜,共進退,在短短兩個小時時間中,體會現實生活中所缺少的極至情感經歷。這將使電影的感染力前無古人地提高。可陷于自怨自艾的情感迷狂中是否會影響我們對影片完整把握后產生的宏觀情感和哲理反思,也是值得辨證的。
這些奇思怪想在我日見腆闊的肚子里暗無天日地積累發酵著。這聽上去有些瘋狂,但賈寶玉和林黛玉何曾想過在等離子電視前坐擁沙發,李白何曾想過在歌廳飲XO唱卡拉OK,秦王又何曾想過擁有千顆怒指六國的核彈呢?問題的關鍵是科技是否有能力使機器人發展到具有同人類相同的智商和情感,而大多數科幻電影看來都是對此“深信不疑”的。[星球大戰]、動畫版[大都會]、[2001漫游太空]、[生化危機]直至[駭客帝國]都為我們呈現了一些或可愛或可憐或可怖的機器人形象。
帶著一肚子混亂不堪的想法,我對電影的未來愈發充滿遐想,從靜止走向運動、從沉默走向喧囂、從黑白走向彩色、從膠片走向數字的電影將何去何從呢?
一夜,帶著此等困惑,我托腮沉思。尼奧從天而降,他警告我,三名武裝歹徒哈里森伍特和朱麗婭蘿卜絲,還有一個叫阿若的,將從未來世界被派來綁架并審判我,因為我的一個“數字虛擬演員計劃”使大量人類失業。尼奧為保護我和三人展開了槍戰……不,慢著!故事好象是這樣的:哈里森伍特、朱麗婭蘿卜絲和阿若在到處尋找我,他們揚言說,尼奧已被史密斯收買,即將前來綁架并審判我,理由是我的一個“任意順序電影計劃”使制片人放棄了為尼奧和史密斯拍攝續集的打算,他們面臨破產。當晚,尼奧從天而降,重演了開頭警告我那一幕,云山霧罩中我手足無措。隨后,三位大腕趕到,槍戰驟起。一顆子彈擊中我的肩膀讓我疼痛的大叫吵醒了其他人(其他人?)……隨后,一位工作人員摘下遍布我全身的傳感器(?),滿臉歉意地帶我離開了電影院。什么,電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