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雖說亞洲人不茍言笑,可真有什么事,瘋鬧起來,也能沒完沒了。更何況,亞洲人天生就有極佳的消化功能,往往不當一回事地就廣種薄收了。這五位,都是這樣的人才。電影是他們最鐘愛的玩具,假如有人為此而較起了真,找到什么微言大義。他們仍保持皮笑肉不笑的本色,天知道他們是擔當不起,還是慷然承受。電影與他們而言,是個樂子,對我們,肯定還有樂子之外的形形色色。
姜文他考了兩年中戲,最終被錄取。他曾認為于是之長得比他更難看,但也是大師。此決心一下,便勢不可擋。一出校門便和陳家林、謝晉、張藝謀合作,成為中國80年代末,90年代初最有希望的演員。演而優則導,對別人可能是一個噓頭,對他而言,就是如同生命一般的自然。[陽光燦爛的日子],你盡可以在這里面找到[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美國往事]、[憤怒的公牛]的影子。但北京軍區大院的半大小子一亮相,你就知道,那完全是姜文的作派。他的電影語言是一種孩子氣的直覺,故事之流暢生動,在中國導演中絕對是個異數。他希望電影制作和真正的觀影,能形成一個鮮明的呼應。這二者之間,姜文都在享受,是種目的即過程的享受。他把這叫作腌制,他把一幫孩子領到軍區大院里,像過家家一樣,讓他們穿上軍裝,讓他們說著臟話,讓他們操著那時的流行語,讓他們幫著他一起回憶那段所謂“陽光燦爛的日子”。錢不夠,他信心十足地向投資人催款。整個過程,每一個環節,他都樂此不疲。就像玩“官兵捉賊”游戲的首領一樣,他在暫時的虛擬世界里,成了首領。這樣一來,[陽光燦爛的日子]便成為中國近30年來,最生機盎然的一部電影,那段“苦難”的過往,到了他這兒,全為了青春勃發而狂野起來,而無比浪漫起來。
北野武以前是說相聲的,后來跟著大島渚,成了[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這部名片里,真正顯演技的一個家伙。這是部很嚴肅的電影,可日本人一看到他,便哄堂大笑起來。這讓他有點郁悶,這有點像我國的趙本山,愈正襟危坐,愈讓人覺得一點正經沒有。他當導演,像卓別林一樣,自己出演主角。努力不茍言笑,卻怎么看,都像皮笑肉不笑。他跟很多男孩子小時候一樣,喜歡拿槍,所以他演的角色非警即匪。他熱衷死亡,可他卻讓死亡,這人類的終極,在玩笑和游戲之間,來去自如。好比在[小奏鳴曲]里,他笑嘻嘻地把左輪手槍頂在自己的太陽穴上,扣動板機,槍里卻沒有了子彈。這半大不小的家伙還愛飆車,飆猛了,不出事才怪,他一部分臉部肌肉拉傷,想笑也笑不出來,干脆可以名正言順地裝酷了。冷冷的,卻總不忘溫柔一把,滑稽一把。他的電影策略,就像他自己親自詮釋的主人公一樣中,是不自由,毋寧死的。拋棄電影法則,尤其在剪輯上,追求一股糙勁。要不是他玩性十足,靈感的火花十足,天知道,他會把一部電影折騰成啥樣。他是一本正經的嬉戲,真要憂傷起來,也是遺失玩具式的憂傷。那些眼淚,那份嘆息,因過于單純,反而有種童真般的無聊,或者寂寞。但他又不指望你去哄著他,他自己又能療傷,這看上去,又使他有些懂事,或者說,很乖。
周星弛早在無線演員訓練班學習時,他和梁朝偉同學一同拍過“實驗短片”。最早看他演戲,也是挺繃著的。不知從那一部片子開始,便肌肉松馳下來,兼神采飛揚起來。他笑,我們跟著笑,他不笑,我們還在笑。到了現在,不管他干什么,我們都會笑。作為世紀之交華人群落里最重要的文化偶像之一,他總是要擺出一副受寵若驚,又難以擔當的神形來。其實,現在人們對偶像的要求越來越無厘頭,甚至比他的電影還要厲害。很多像他這樣的人才,只是把電影當玩物,他也免不了,可他更有種視電影為無物的氣派。放浪無羈到這種地步,絕對是種境界。只有他的電影,能讓引車賣漿之徒,樂得合不攏嘴,也能讓所謂的學問家大跌眼鏡,啞口無言后又得不心服口服。他的反電影,不是意氣用事,不是怒發沖冠,而是破壞與建立并行并舉。他帶著電影的破銅亂鐵,一路叮當作響,一臉的自得。他不指望化腐朽為神奇,卻能在一派雜亂中,另覓一方說甜不甜,說酸不酸的水土。他覺得電影就是這樣,人生也不過如此。尤其在他執導筒之時,更為隨心所欲,愛樂不樂,愛想不想,愛理不理。他在強調小人物的悲哀時,也不忘展現小人物的尊嚴。“我瘸,你有的瘸嗎?”。比阿Q更為豁達,也更為健康。這是孩子氣的自尊,更是孩子氣的自我保護和自得其樂。
劉鎮偉他最初并沒有想過會成為香港影壇的首席笑將,他曾在英國讀了四年美術,回來之后在一廣告公司工作,不久他就發現自己對設計工作毫無興趣,于是毅然放棄這份工作,加入一間亞州資本的財務公司,干起業務發展及推廣工作來。兩年中他出外的時間比留港時間多,后來公司決定要在香港搞電影,他就成為電影公司的總經理,開始了身兼監制,導演,編劇三職的全能電影人生涯。據說他非常喜歡用其他的名字來拍攝電影,有傳說他曾用別人的名字拍了三部片,一部化名為黎大煒執導的[91神雕俠侶](1991);一部化名陳善之執導的[92黑玫瑰對黑玫瑰](1992);化名劉宇鳴導演的[天長地久](1993)。但傳聞是否屬實仍是一個不解之謎,而這三個人是否存在也無人考證。他能輕松地把握各種題材,而且能推陳出新,他在風格上大都率性而為,甚至在結構上肆意的擺弄,卻往往能奇章不絕,主題上他對時間和緣份的抒寫,時空穿梭出神入化,偶爾暗幽王家衛的人物一默。[大話西游]大玩時空穿梭追憶前塵。時間,在王家衛影片中是駐留的風景,而到劉鎮偉手里則是天馬行空的塵緣。[超時空要愛]雖以警匪片開場,卻是典型劉鎮偉式的愛情浪漫悲劇,關公不經意來到香港,警察由現代轉至三國,這就是他的一貫作派時空任意縱橫,緣份隨處可見。
張建亞第一次見到張建亞,是在電視劇[圍城]里,他演一位不成器的詩人董斜川,可他演的酸氣不足,優閑的市井氣倒挺明顯。第一次執導電影,和田壯壯,謝小晶一道,是部叫[紅象]的兒童影片,那時候張藝謀、侯詠、呂樂這些大腕,還只是副攝影。影片童趣盎然,冒險味十足。他在吳貽弓手下,還拍過[少爺的磨難],揉合了太多的西方動作喜劇的笑料,雖臃腫,但那股頑皮勁,還是挺招人喜愛的。他自己獨立執導的影片也是奇思妙想不斷,竟想綁架大指揮家卡拉揚。他的成名作[三毛從軍記],是中國電影真正具有后現代意識的一部,他將卡通、漫畫、資料片、經典影片、樣板戲共冶于一爐,呈現出靈動跳躍的非凡才氣。作為第五代導演的一份子,他的電影(主要是那幾部卡通色彩的電影)沒有那么多責任感,雖對平民生活津津樂道,可既不諷刺,也不同情,只是一味地瘋笑玩鬧。他不求人物形象的具像鮮明,只愿他們信念單一,雖破敗難堪,卻有一份無拘無束的快活勁。他顛峰時期的那幾部喜劇電影,有點[虎口脫險]的意思。只提供簡單易懂的快樂。觀眾明知這種快樂既難遇又難求,但還是會一遍接一遍地看著,它提供了人們最沒心沒肺,既坐享其成,又驚心動魄的那份快樂。就像“老鷹抓小雞”,沒抓到時,大呼小叫,抓到了又怎么樣,就這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