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難耐 神秘之河

神秘之河 在瑣碎的生活表像下

導演深入平靜生活的表象，試圖探究真實尖銳的痛苦和人性潛藏的陰影

導演：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主演：西恩·潘、蒂姆·羅賓斯、凱文·貝肯、瑪西亞·蓋·哈登

評分：★★★★☆

這是今年我看到的最讓人哀傷的電影，真實而超越性的痛苦，是人類永恒的悲劇。在瑣碎的生活表像下，我們尋找可以直抵心靈的敘述，可以影響我們情感變遷的影像，就同[時時刻刻]的輪回和歲月傷痛，[神秘之河]沉痛的敘事使它成為那種在若干年后再次遇見，仍會使人流淚的電影。

人物視角

故事在冷色調中開始，波士頓南部的“神秘河”25年來永不停歇地靜靜流淌，吉米、達弗、西恩三人因為童年那次慘痛的意外，逐漸失去聯絡。發生在某個凌晨的一樁謀殺案，使得童年時的三位好友戲劇性地卷入了生活巨大的漩渦。

故事中的三個男性主角或明或暗的內心痛苦，如同一出悲劇在不同光線下的不同側影。達弗（蒂姆·羅賓斯）空落的背影、吉米（西恩·潘飾）痛楚萬分的傾訴、西恩（凱文·貝肯飾）無處著落的眼神，都暗示著罪的產生和恕的無望，并非由行為本身所造成或者終結，而是源自于心靈深處恒久的疤痕。無法獲得救贖的噩夢始終在生活平靜的表層下洶涌不止，一步的深淵變成了永久的黑暗，這正是導演想要深入探究的人性暗影。

現實牢籠

影片的整體框架依托在謀殺案的調查追蹤上，然而影片著力渲染和展示的卻是三位男主角痛苦的心理根源。由于被殺者是吉米19歲的女兒凱蒂，達弗因為當夜古怪的行為舉止被懷疑為兇手，而西恩則是負責此案件調查的警探。三位曾經的好友在這一謀殺案中錯綜復雜、愛恨交織的關系，賦予影片強烈的戲劇元素和情感構架，而隱伏在這一切背后的童年，才是影片構筑悲劇頂點的關鍵。

本片令人不自覺地想到[時時刻刻]，不僅僅是因為相似的三主角結構，而是兩部影片對于人精神深處根本性悲劇元素的表現。[時時刻刻]當中的三個女人完全精神層面上對生命本質的追求，使得電影帶有文學和詩化的視角。而[神秘之河]的人物內心展現是更為樸素和現實的，影片盡管有多場貫注了顫栗和傷情的傾訴，但對現實的描繪卻是真實而內斂的。吉米的仇恨，達弗的陰影，西恩的不快樂，還有達弗妻子因為罪惡而產生的恐懼，難以圓滿的信任，無法獲得的幸福，[神秘之河]的滋味是如此難以描畫卻直達內心。盡管情節的戲劇性和不可扭轉的悲劇性的矛盾集中，在現實生活中難以找到可對比的參照，然而影片最感染觀眾的是心理陰影和精神上的苦痛，它們以親人的離去和生命的喪失等等具像表現出來，這才是現實困境最真實的涵義。

心靈陰影

謀殺案逐漸顯露真相的過程中，人物的悲劇性也綿密而具沖擊力地層層展示在觀眾面前，就象導演伊斯特伍德所說，影片中的角色們“都步入了悲劇的圓圈”，永遠也找不到可以突圍的出口。

現實和過去交叉形成的悲劇，或者說是過往的痛苦形成的心靈陰影，進而產生的現實牢籠，由于多位實力派演員的精彩表演，一步步引領觀眾深深體會“神秘河”多年來潛在的暗流。西恩·潘飾演的吉米和蒂姆·羅賓斯飾演的達弗在凱蒂被殺后，在吉米家中陽臺上的一場對手戲，是本片無數杰出表演中最為精彩的一段：這里吉米臺詞中對于女兒深深的疼愛其實是他試圖愈合過去傷口的渴望，而生命中這最后一線陽光的失去，對他意味著最終無法擺脫的悲劇性結果，相信看到此處沒有人不會被西恩·潘隱忍的淚水背后決堤的痛苦所深深打動。而達弗局促不安的表情，揭示出他長久埋藏恐懼和噩夢的心理。西恩看似平淡的表情后面隱隱透出的不安，他和吉米在影片結尾前冷清的街道上那一段談話，雙方表情的復雜，心理的曲折，都被表現得淋漓盡致。

破碎過去

影片隱藏其中最重要的另一條線，正是破碎的過去。除了開頭對童年事件的倒敘，和達弗偶爾黑暗中閃回的密林中逃跑的零碎片斷，影片幾乎沒有直接的表現。在影片的大多數時間里，過去似乎只是一個不堪回首的事件，發生在10歲那年對于三個男童的人生造成的恐懼陰影。但是當故事在對兇手的追尋中逐漸發展，我們進一步看到了吉米復雜的過去，女兒凱蒂的男友與這陰暗的過去千絲萬縷的聯系，以及可能與謀殺動機的契合。在這里，過去的傷害漸漸開始有了更為復雜豐富的含義，在知道了真正的兇手之后，吉米追問自己，那不能更改的過去究竟給女兒凱蒂的死帶來了怎樣的影響。而這一切罪的產生，都被“神秘河”幾十年如一日的流水見證然后淹沒。

最后一個場景，充滿了影片最大的明亮和最深的哀傷，深具穿透性、沉重窒息的力量，在陽光普照的熙熙攘攘的游行隊伍當中準確擊中觀眾的心。吉米和西恩隔著街道和人群微笑著對望，陰影緩緩投在地上，失去了女兒的父親，失去了朋友的男人，失去了丈夫的妻子，失去了父親的兒子，在日常的游行盛宴中鼓掌。

殘酷難耐 科恩兄弟的拐彎

科恩兄弟向好萊塢主流喜劇形式做了一次成功的拐彎

導演：喬爾·科恩/主演：喬治·克魯尼、凱瑟琳·澤塔-瓊斯、杰弗里·拉什

評分：★★★☆

科恩兄弟作品一向表現強烈的玩世不恭和充滿虛無精神的黑色幽默，平淡卻出人意表的人物，難以預測的故事轉折，以及匪夷所思的話語機鋒。這一切在[殘酷難耐]里似乎都不難發現，但在這部溫暖的愛情喜劇里，對金錢的追逐最終讓位于偉大愛情，科恩兄弟向好萊塢主流喜劇形式做了一次成功的拐彎。

不是冤家不聚頭

男女主人公以冤家對頭姿態登場，并且還有一種類似一見鐘情的愛意。仔細揣摩科恩兄弟對片中愛情的處理，其實并未掉入好萊塢浪漫愛情電影一貫溫情巢臼。米爾斯（喬治·克魯尼飾）會愛上最初是敵人的瑪麗琳（凱瑟琳·澤塔-瓊斯飾），不完全是因為她漂亮，天性中的相似因素（也就是作為超級做戲者和對根本利益的追求），使米爾斯很快就在情感上完成了對瑪麗琳的認同。他在電梯中邂逅第二次離婚后的瑪麗琳時親口對她說，自己對她身不由己的仰慕，是因為如果要找到一個可以代替自己的人，沒有比瑪麗琳更合適的了。更直接地說，米爾斯和瑪麗琳，就好比生活目標和志趣完全相同的雙生兒，一旦發現彼此的存在，就會毫不猶豫地投入對方的懷抱。相信如果由他們兩人搭檔，肯定會是超級無敵雙人組合。如果我們愿意，這也可以理解為另一種意義的愛情，這也是屬于科恩兄弟風格的感情，在根本性動機下催動的愛情如此迅速地產生，也從另一個側面表現出米爾斯的功利性和實際性：沒有永久的朋友，也沒有永久的敵人，最簡單的理由永遠是需要對方。

真假莫辯

影片以一段類似米爾斯背景介紹的案件開場：米爾斯幫助好萊塢制片人Donovan（杰弗里·拉什飾）不貞的妻子辯護，使得Donovan本人變成了一文不名的窮光蛋。影片不僅暗諷律師的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的游戲規則，表現米爾斯在法庭上對于案件的自如控制，更像是在導演一出情節和角色搭配完美的戲劇，充分體現了這個金錢作道場的階層甚至社會當中，做戲就是生存的根本法則。而米爾斯在與瑪麗琳交往（同時也是斗爭）的過程中，多次遭遇真正的“戲子”角色，比如德州的百萬富翁霍華德·多伊，還有被米爾斯害得潦倒不已的制片人Donovan。前者假作真時真亦假，后者甚至把離婚這一社會現象變成了一個可以賺錢的真人秀電視節目。真正的演員和把做戲當作手段的職業律師米爾斯狹路相逢，雙方都做著真假莫辨的表演，而這一次看來米爾斯因為更“真誠”而完全減低了勝算，這真是一個意味深長的人物安排。

電影中呈現的生活滑稽得如同一個戲臺。影片對于比弗利山莊富人生活的嘲諷和犀利的幽默，使得劇中眾多人物顯現出一種漫畫似的夸張面貌。這些人物經過抽象夸張后變得可笑甚至不真實的模樣，蘊含了強烈的反諷，科恩兄弟的言外之意就是，那些物質上極其富足的富人們，在真實生活中就是如此匪夷所思的奇形怪狀。就連男主人公米爾斯，科恩兄弟也讓他對自己的牙齒付出了非常尋常的關注，他隨時都對著鏡子反復觀察自己牙齒的光潔程度，對于牙的關心遠遠超過了他是否需要一個感情伴侶的考慮。這似乎也是對米爾斯內心弱點的一個象征性表示，是科恩兄弟影片曾經出現過的人物特點，比如[老兄你在哪兒？]中Everett對于頭發的敏感（也由喬治·克魯尼飾演）。當米爾斯愛上了瑪麗琳之后，這一神經質動作再未出現，這恐怕暗含著愛能夠糾正變形的意思。

妥協還是反諷？

整個電影最令人意外的是米爾斯在律師協會的頒獎禮上發表了大段感人至深的愛的表白，而且眾人從最初的震驚到后來善意的認同，是好萊塢喜劇類型片常規濫情的套路，如此場面很難讓人相信會出現在科恩兄弟的電影中，但它可能也代表著這部影片中隱藏最深的反諷。在[殘酷難耐]上映之前，對于影片的表現形式和科恩兄弟對于主流的靠攏就有很多的猜測，其實選用明星主演和劇情以愛情為核心已經明確了科恩兄弟向主流方向的挺進，但是其中不可取代和丟棄的仍然是科恩兄弟電影最獨特的魅力。雖然很多影迷的期盼因為這部十分“好看”的電影而產生失落的心情，但是獨立和主流融合的道路，必然要經過一番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