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你的愛是雙人床
說不定誰都可以陪你流浪
你的目光鎖在某個地方
你的倔強是一道墻
內心不開放
也許你的心是單人房
多了一個人就會顯得緊張
想看看你最初的模樣
你脫下的偽裝會怎么放
多年前,安那與捷認識于中學的圖書館。一個冬日的午后,在和煦的陽光下,兩個原本不相識的人,卻在那一個結點上交匯了。
“這里有人么?”男孩故作不經意地問。
“有,有!”女孩的急促語氣早已出賣了她的驚慌。
——如今,安那已經再也不能稱呼自己為女孩了,與之同來的是成人世界所必須有的責任心,在換了第三份工作以后,她終于能按部就班地跟隨茫茫人海的倉促步伐,一同埋頭朝九晚五了。沒有什么想法了,還想怎樣,她自慰道,現在已經不是那個能任憑遐想而天馬行空的年齡了。現實偶爾讓她覺得有點局促,見著同學朋友的生活或是事業都漸漸地上了軌道,她才在冬日的陽光下照見,原來,過去的自己是如此浮躁,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而對于明天,在她的貌似沉著下卻有著諸多她難以掌控的不確定。
電話鈴響起的時候,安那正看著那部鼎鼎有名的《阿飛正傳》,畫面停格在那片耐人尋味的綠色景致上,從不落地的飛鳥讓她內心沉郁。她喜歡看王家衛的電影,一遍又一遍,每次總能從其中的邊邊角落里有新發現。
電話那頭是久未謀面的朱迪,她是安那高中時候僅有的好朋友,兩人間的情誼淡淡的,卻一直維系到如今。安那想,這就是女人間的友誼吧,走得過近,就會從針眼中生出妒忌。
“一百年不見了!最近怎么樣啊?”
“見面聊吧!”
“好!”
淮海路上的星巴克。兩個女人對面而坐,懶散地將身軀湮沒在一雙巨大的紫色沙發里,談到話題正濃時,發出的笑聲甚至詆毀了些各自的淑女外表,但她們絲毫不在乎。在咖啡的香氳中,她們亢奮地剪貼著回憶的蒙太奇——初中時,那個讓全班女生都喜歡得忘乎所以的壞家伙,高中時溫情有余的同班男生,如同秋游般可以吃喝玩樂的校運會,藝術節上的各種荒誕表演。
時間是如此操縱了人們的想法,那時不屑一顧的書呆子,如今看來卻是好得稀有的做老公的好人選。于是,兩個女的,暫時和擾人的工作,挑剔的老板作別,悔不該當初沒擦亮眼睛,落得個現在形影孤單的可憐樣,彼此允許在對方的講述中放縱自己哪怕是最后一次的孩子氣。
“對了,”——每每從別人嘴中吐出這個發語詞就會讓安那的神經末梢如條件反射似地一跳。“對了,你明天去一次杭州”,老板永遠不知道明天是周末;“對了,下個月18號你表妹結婚”,媽媽通常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至于朱迪呢?如此言歸正傳,想說的是什么?
“恩,”沉默,“你,后來,沒有再見過許捷吧?”
“沒有。”安那的語調平整得幾乎沒有四聲的區別。甚至,她剝奪了自己的好奇,連諸如“他怎么了?”的疑問都沒有。她只想一直停留在未知的那一刻。
“他住在我們的醫院!胃出血,三個加!”朱迪象是憋足了一口氣般,快速而跳躍地說道,“他和我說起你,說起過去,學校里的事情,雖然他還是那副很驕傲的樣子,但是,我覺得,哎呀,總之,你還是去看看他吧!”
她是如此語氣鏗鏘。可是,可以么?這與其說是自問,不如說是安那的置疑。一個女人可以在一個在將來和自己并無多大關系的男人身上投放多少的感情和時間?
冬日的陽光和煦卻是異常的短暫。
在學校一年一度的藝術節上,兩人在舞臺的后臺,第一次交換了名字。
“安那?女字邊那個?”男孩問。
“不是,不是!”女孩急忙更正,她頂討厭那個嬌滴滴的女字邊,“就是那邊的那!”
“你呢,叫什么名字?”女孩問。
“許捷。”
“千萬不要告訴我是王杰的杰啊,我頂受不了那種一心想要如何如何勝人一籌的人了!我和成績好的人沒緣分!”
“還好我不是,真得謝謝我爸爸了!提手邊的。”男孩子覺得有點無辜, “不過,名字不能決定人的吧!” 他笑起來的時候,用眼梢瞟了女孩子一下。
于是,一切在開始就如寓言。女孩象個唧唧喳喳的小麻雀,主觀獨斷。男孩則天生不安定,就象他的眼神,一瞟而過,表面而短暫。后來男孩是如此評價安那的——特別。但他不想承擔一個過于講究意義的人生,他說,那很沉重。至于女孩,從原本的不在場,被他拖到了舞臺的中央,最終卻發現原來那是一出獨角戲。
那年的暑假,他們一起手牽手,走路。從淮海路到石門路,再橫穿到南京路,象是在用腳畫地圖,直到它的盡頭,“奉賢路,南匯路?天呢,我們到了哪里了?”因為都不太認路,他們反而將之視作一次探險。
“下個路口會有什么?”
“你說,待會從對面走來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可是萬一是一男一女呢?”
——沒有西餐,沒有燭光。不是成人的談情說愛。在未被成人定義前,他們用自己的方式,沉浸在共同的喜悅中。
“喜歡你喜歡!”在他送給安那第一張的生日卡上,他如此寫道。淡淡的玫瑰花蕾,水粉色的背景上,是他有點飄逸的字跡。
之后,他們考取了同一所大學,一切都很完美。雖然安那喜歡在生活的細節上和他抬杠挑刺,但心里面,對他的依賴早已經成為了習慣。她喜歡和他一起坐在操場上,把頭枕在他肩上,靜靜的,什么也不想。她欣賞他分析問題的獨特眼光。她喜歡看著他神情專注地做事。她不喜歡他抽煙,害怕她的肺會被熏得很黑。她不喜歡他的死要面子,有時,故意戳穿,她期待著他孩子氣的表情,但他卻會認真的生氣。
關于他的記憶,在安那的心頭層層累積,她說那是他留下的一座座沙丘,而最底下的,則是那個愛著他的自己。
分手時,他的措辭,是多年后,安那用自己的閱歷慢慢的咀嚼出來的。男人的自私,自大和自卑,如同是小丑面具上的七彩,如此滑稽地調劑在一起。他們不允許被暴露出任何的膽怯,于是如此王顧左右,在安那看來甚至是自欺欺人。
“對不起,我想,我不是那種現在就可以安定下來的人。”還是在學校的操場上。他始終沒有看安那一眼。安那轉身離開,沒回頭。6年的時間,就這樣被他的一句話,如十指流沙般,輕而易舉地勾銷了。
星巴克依舊喧嘩。只有紫沙發上留下了的折痕,證明這里剛才有人坐過。至于是誰,或是留下了些什么,從沒人在意。——但就在這,這同一張沙發上,卻成就了多少故事的發生場,現實甚至因這里的一席對話,一個暗示而被改寫。
瑞金醫院住院部,927的床頭,靜靜躺著一束尚未開放的淡粉色玫瑰。
安那撥通了手機。對方是一個關心照顧了她多年的男子。她在許捷的身上照見了自己,在自己的身上照見了他。平日被她視而不見的關懷在此刻讓她覺得是如此溫暖。
沒有人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