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背負的深情

三　夭

媽，每次提筆給你寫信，心頭便有千千結，欲訴無從起，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噎聲。我知道這次注定又只能是自己看的信了。自從你和爸離異后，你明顯瘦了，沒有笑容了，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多希望你快樂起來。常言道：人至晚年就只圖個“老來伴”，而你恰在這時孤單了，是挺悲涼的。可你要知道，悲涼的不只是你，至少還有我和爸爸，因為我們同樣是孤獨的。我試著傾聽你的心聲，走進你的世界，可當你說你生命的全部意義只為了我時，我害怕了。我這一生都自由散漫得過且過的，不知何去何從，只把養活自己作為人生的惟一目標，打算在人世間逛完一圈就赤裸裸地回去的。讓我成為你所期望的成功人士、驕傲目標，又同時背負起另一個人生，我不行，我實在做不到。你有沒有想過，那對我是不公平的，為什么同為受傷的我還必須再挨上你的一刀，放了我吧。說我懦弱也好，不負責任也好，沒出息也好，我真的受不起，血液里流動著不要長大，骨子里全是拒絕成熟。

可我愛你，我好矛盾。每次你哭訴地喊著：“兒啊，媽只有你了，你要給媽爭氣啊，老媽的后半輩都要靠你了……”我都會一遍遍在心里說，噢，不！媽，別這樣！求你！可每次我只要稍一露出煩躁的神情，敏感的你馬上會大罵我沒用、窩囊，而后又大嘆自己命苦。哎，真受不了你那一套，每次我都必須低頭哈腰，認錯討好，哄著你心平氣和才行。可我也有發脾氣的時候，有次在你絮絮叨叨中，我終于拍案而起，結果，你整整三天沒理我。真奇怪，你竟有如此大的毅力，無論我怎么哄你說話，你就是梗著脖子連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到了第四天，我實在撐不下去了，也梗著脖子問你：再不和我說話，我就一輩子不理你了！沒想到你竟打開柜門整理衣服。我一看苗頭，不對，拋開什么自尊、自大、自傲、自負，流著淚懇求你留下，你臉上才出現一抹最終勝利的微笑，可我是真的哭了，難過你竟真的可以如此絕情。

哎，都說母愛是天下最無私最偉大的愛，可我懷疑了，至少在我家那是不存在的。感情所付出和受到的打擊是成正比的，所以我是最受傷的，可我沒辦法，因為我的生活習慣使我自作自受。記日記是我的習慣之一，我喜歡把好的、美的、快樂的都記下來，把一切煩惱的、不開心的、灰暗的通通拋棄，所以本子上全是媽媽的好、爸爸的優、朋友的快樂，可能是被愛的機會實在是屈指可數，所以才能記得愛的次數，以便在剩余的時間中以回憶來填滿心中的空白。原來我在十年以前就已經預料到現在的情形了，難道真的是命中注定的？在心情不好時看日記是我的另一個習慣，所以，任我當時是如何的氣憤、鐵石心腸，也會立即化為繞指柔，心里只剩下自責了。

有時候我想也許我媽也是個可憐的人，所以她才會總期待著從哪里能得到些愛。對我這樣你或是出于索愛、索關心、索重視的本能，只是無心地在那絞勁，更無惡意可言。我明白，我一向明白，我媽原本是只驕傲的孔雀，一不小心成了落水的雞，一下子受不了的，總是需要調節的，況又趕上更年期，情緒難免不穩定。我理解，真的，我不在意，我一向是很乖的，懂事的，早熟的……

聽說命運是輪回的，會代代相傳，下一代只是重復地過著上一輩的生活，我不要，也不信。我要有我的人生，快樂的人生。所以我總是以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態來抗衡家庭、社會，還有親人、朋友異樣的眼光，總以為只要我不像媽那么優秀，那么孤傲，那么倔強，就不會步你的后塵。

好想把這些話當面和你說說，可我不敢，我太了解你了，我知道你討厭我如此真切地窺視到你的內心，你害怕在赤陽下裸露出原始的靈魂，所以當作信寄給你也不行，不然看到后，你一定會發瘋的。還是藏在我心里好了，讓我獨自背負好了。我會努力的，爭取做得好些、優秀些、讓你滿意些的，我會加油的。但我也真心希望你早點走出這段墮落期，早點快樂起來，活出真我，因為若長期得不到你的愛，我也會支持不下去的。不要拿你做賭注壓在我身上，我賭不起也輸不起，求你了，媽媽！快點活過來，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