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個人,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在黑暗中蜷縮著自己的身體,像某種被陽光照射便會無所遁形的生靈。似乎隨時可以出現在對方的視野中,又或許永遠只能嗅到那股清甜的淡淡的味道。
我常常會突然地看到他。夜半,靜靜地躺在床上看著書,窗外雨聲淅瀝,房間里陰冷潮濕,偶爾被小說中一個細節打動,神思飄渺。我看見他穿過長長的走廊向我走來,格子襯衣被風帶動,左右分開,露出里面白色的棉質T恤,坐在床邊,漆黑的眼睛溫情地注視我。他是個輪廓分明的人,略顯張揚的五官并不覺得突兀,剃得發青的下巴、堅定而緊閉的唇、手指修長干凈,皮膚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爍光澤,身上有一股濃郁的煙草的味道。我安靜地看著他,煙草濃郁的味道讓我寧靜。我記得他說過的話,他說,我嘴里總要彌漫著一股煙味才感到踏實。黑暗中,他伸出手去摸我的臉。把手指插進我海藻般濃密的長發中,不斷地揉搓,帶著憐惜的神情,我的頭隨之輕輕晃動。
他說,你聽見我的呼吸嗎?我說,是的。他的呼吸溫暖均勻,帶著海水般潮濕的氣息。我能感受到他的脈管里血液奔流的聲音。并且毫不猶豫讓自己呼吸的節律與他血液流動的速度保持一致。
我們是森林中兩只孤獨的野獸,憑借原始的氣味彼此認知,然后靠近,尋求溫暖。
我:什么可以讓你感到踏實?
他:每當嘴里有煙味時,我便恍如擁有了整個世界。
我:煙有這樣偉大?
他:我要寫一篇煙的宣言,煙是一種很偉大的東西。
我:最好不要讓我看見你的煙,林則徐是我爹。
他:我的煙不用自己買,這個你應懂。
我:我只懂,你的肺要自己負責。
他:我有自虐癖。當我打自己時,我怕疼,所以只好虐待肺,不疼,反而很愜意。
我:那好,我會陪著你,不但虐待肺,還有肝!
和他的初次相識,在我的記憶中是沒有聲音和圖像的。那是2001年的最后一天。距離新的一年只剩下兩三個小時。夜寒如水。因為無法排遣的孤獨和寂寞,我在網上瞎轉。看見了他的留言。莫名其妙地就跟著他走了。
很久以后,我對他說,我們之間,我是被選擇的結果,只是我心甘情愿。雖然對這種心甘情愿,我無法作出過多的解釋。也許是聽到了一些來自彼岸的歌聲,有詭異的美麗,充滿傳奇。我被誘惑,命運把手伸向我們的時候,我們都己喪失了自由。不被允許辯解,我只用心記下了當時天空的顏色,如血的色彩,鮮紅的光芒布滿上空,紅得像火,在燃燒的火。云朵大片大片地急速的掠過,令人有種催眠般的眩暈,還有驚恐。
這個男孩自信、頭腦聰明、圓滑內斂、驁傲不馴;灑脫、言語風趣富有哲理、洞察力強、心思細密;有一雙敏銳的眼睛,愛好美女,蔑視女性;重才輕德、體內有大量不安份因子;渴望事業成功,孝順父母;童年生活有些許壓抑,嗜煙,閱歷豐富;擅長繪畫、美聲、偵探心理,出過一兩本銷路不明非主流的書;女伴眾多,真愛廖廖。
他:據說妖有兩大愛好——讀書和美容。
我:道聽途說。
他:讀書是深刻的丑女所為,美容是淺薄的美女所為,二者實難統一。
我:有關妖的名號,由此而來。
他:鬼也有兩大愛好。
我:愿聞其詳。
他:讀書和泡妞!好學生讀書不泡妞,花公子泡妞不讀書。
他:你的個性,怪才一個。
我:木材的材。
他:材還可以打造成器。才,就定型了。是么?
我:最喜歡的搞笑明星是,周星馳。他的喜劇充滿了悲情。
他:星爺的真正魅力不在于搞笑。他的每一個片子都是主人公從失敗到崛起的過程,這才是真男人!
我:或許是吧。真男人并不多。你在網下很搞笑么?
我不能確定世間真有這樣的男子存在,有著干凈的臉和手指,看不見但觸摸得到的暖暖的笑容。可以在一些灰暗的時候,和我一起灼燒,然后溶化,蒸發,消失。相互擁抱,讓孤獨在掌心被靜靜地活埋,以為能忘卻世界的荒涼。
也許,很快,天亮了,他穿好衣服,走了。我從黑夜中醒來。一切不過是場夢。天亮了,夢就醒了,然后一切消失,轉眼不在。
我向那個人要相片,想看看我喜歡的這個男人長成什么模樣,有沒有三頭六臂,是不是和史努比一樣;如果面目猙獰,我能不能比以前更愛他。
終于他還是傳了相片過來,我打開來,看到一個年輕的女子,我說,你呢,你在哪。
他說,被她刪掉了。他指相片中的女子。然后又道,過幾天,我會把我的相片發給你。從幼兒園開始,只要你不嫌我丑,我的嘴動了動,沒有說出,其實我希望他丑。
相片上的女子很好看,頭發漆黑,明眸皓齒,有一種安靜的美。爸爸有次問我,覺得李保田怎樣,我說是個不錯的人。理由呢,因為他低調,而且品性高潔。這樣的話也想送給相片上的這個女子。雖然她是恨我的。
跟他正式攤牌我不是美女的時候,心里很沮喪,交織著失望,還有羞愧。我覺得作為一個女人,這樣很失敗,可是己經來不及。這樣形容自己,一點點落拓,一點點純真。笑起來的時候,會顯得脆弱。眼睛明亮,臉上有淺淺的扁平疣的痕跡,表情淡漠,在人群中沉默不語。然后在某個突然的時刻,會放肆的大笑和尖叫。他考慮了一會,說,我還是喜歡。很鄭重地打過來一排字。你是什么樣的人我都喜歡,就算是一堆草,我也要。你不知道這樣一堆草對我有多重要。
想起許久前他曾給我的留言。他說,總以為沒有女人可以走進我心里,突然間卻感到有個女人游蕩在我的血管里,只要血液在流,我就聽見她在呼吸。
有一個夢想,希望某天能和心愛的史努比男人一起去西藏,瞻仰布達拉宮,在高原明亮的陽光下,瞇著眼一起唱一支我們都愛聽的歌。
那一刻,只要有他就好。
那天中午,和四個朋友一起吃燒烤,都是很好的朋友,去年武漢的朋友特地帶我來吃過。一年過去了,并沒有物是人非,小店依然保留著它原木結構的熱帶風情。冷氣開得很足,空氣清涼,濃郁的烤香四下慢慢地流動。
我點了藕,臭豆干、茄子、年糕。坐在那兒閑閑地看他們斗嘴。冰啤酒很快上來,酒瓶上凝結著豆大的冰珠。我忽然覺得嘴唇發干。我難過地看著他們,為什么這種清醇的液體會讓我過敏,我搖頭晃腦地站起來,決定到街對面去買支冰淇淋。
外面很熱,陽光兇猛,水泥地發出痛苦的呻吟。我站在柵欄前,東張西望。附近高校云集,街上幾乎全是年輕的孩子,清一色肥大的T恤,斜挎著大包,三五成群。也有一對對的小情侶,勾肩搭背。我翻身爬上柵欄然后跳下來。
出來時我才洗了頭發,隨便穿了條懷舊的仔褲,白色小背心,腰包,墨鏡。素面朝天。沒有人會懷疑我不是其中的一個孩子。我舔著干涸的嘴角朝對面的冰柜走去,汗水從額前滑落,把墨鏡摘下來擦汗。發現陽光刺目,讓人眩暈。突然有奇怪的預感在眼前閃動。他出現的時候其實還離我很遠,身邊還有很多其它的孩子,好像集體遷徙的魚群,洶涌喧嘩的游來。那時我正舉著一只香芋冰淇淋往回走,心臟可怕地跳了一下。他看上去和相片一樣,很黑,很瘦。五官輪廓分明,堅定而緊閉的嘴唇,走路時不言不語,帶著思考的神情。我看著他,有點后悔出來時沒抹點口紅。他隨著涌動的人群走過來,臉己被曬得發紅。我戴上墨鏡,感覺臉上浮現出笑容,我微笑的看著他,手里舉著一只香芋冰淇淋,站在街邊。有種飛奔過去的沖動,希望可以和他分享一支冰淇淋。
人群漸漸走松,有一個女孩從后面鉆出來,嬌憨地挽住他的胳膊。從樹枝間灑下的陽光,絲絲縷縷浮在她臉上,女孩把眼睛瞇縫起來,我看見他們的T恤上都印著一只卡通的流氓兔。女孩一臉甜膩的笑容。街上車水馬龍,空氣中是鋪天蓋地的灰塵,冰淇淋開始融化,奶油順著我的手往下滴落,好像是褐色的眼淚。用舌頭舔指尖上的冰淇淋,發現他己走到我面前,一股熟悉的氣味迎面而來,溫柔地沖擊著我的胸口,那是煙草濃郁野性的芳香,腐爛而又迷離。
他與我擦肩而過,目光在我臉上作了片刻的停留,我平靜地接住他的目光,眼神直接而放肆。只一眼,就感受到他沉穩外表下隱藏著一種陰郁的東西,包括他雙眉間因長時間思考而隱約閃現的細紋,下巴上因皮脂腺分泌旺盛而冒出的一顆新鮮的粉刺,下眼瞼因熬夜而微微發黑的眼圈。他的內心并非輕松,所以不能自在的微笑。幾秒鐘,他默然收回了目光。然后走遠。很遺憾,他沒有認出我。
街邊超市的大櫥窗里印出一個女子寂寞的身影。海藻般的長發披瀉在肩上,白色背心上有幾塊明顯的汗漬,她坐在街邊的臺階上,恬不知恥地舔著冰淇淋。手指上沾滿粘稠的褐色液體。她冷漠地伏下頭,長發從一側傾瀉下來,遮住了一只眼睛。天空異常的明亮,氣溫直線上升。我難過地看著沾滿粘稠冰淇淋的手指,再一次感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我是一個離死亡很近的人。不到二十歲就接觸臨床醫學,看盡塵世的生死離別。那年,我給一個女人接生,她來的時候是凌晨一點,一個男人送她來,我把產房的燈全部打開。明亮的燈光下,是大片大片的紅色。因為寒冷和失血她全身發抖,那些血凝固成硬塊,有些還在粘稠地流動。
早上九點,我和老師終于放棄努力。打開手術室的門,我對那個男人說,我們只保住了孩子。男人的眼神瞬間蒼白空洞,黯然無光,抱著頭蹲在地上,發出野獸般低低的咆哮。
走廊里早春的陽光溫暖的傾瀉著,有無數塵埃在那道眩目的光芒中舞動,緩慢而悄無聲息,人生似乎還很美好,有著溫暖的線索,可我突然覺得冷。用手抱住自己,靠在墻上不能言語。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的觸及到死亡,那種無法抗拒的殘酷讓我難于呼吸。很多年以后回想起來,始終認為那天的陽光不過是一個溫情的幻覺。
那一刻,深切感受到自己的無能為力,備覺可恥。生命看似華麗,其實不過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輕輕一觸,隨時可能被打回原形。這個世界原有很多事情的控制遠在我們能力之外,生命如是,愛情亦如是。
現在越來越多的人己經不再相信愛情,不愿討論愛情。一個人在QQ上鄭重其事地跟我說 “愛情是個偽概念”。此人哲學出身,很多觀點我無法辯駁。可這次我指出他的過分偏激,愛情是不斷發生的過去時。出現和消失一樣突如其來,無跡可循。有時愛情的發生只在一剎那,彈指間己是不翼而飛,因為過于短暫,易被當事人推脫為幻覺。
一直很討厭狡滑的男人或者女人。不喜歡虛偽和張狂,這些如今在網上己是泛濫成災的東西。我欣賞具有真性情的人,男人或者女人,有時我與他們斗嘴,嘴上筆下刀光血影,劍來招往,可是心里覺得快樂,那是英雄與英雄間的腥腥相惜,無關乎背景身份時代,喜歡純粹的溫暖和淡然的關懷,始終堅信簡單的感情才會歷久彌新。以前認為一個可愛的男人,應有四分的聰明博學、三分的狂野不馴、三分的童心未泯。現在才發現這些全是后話。最首要的條件是他能把手心敞開來給你。我喜歡能坦誠相對,守望相助,生死相許,不離不棄的愛情。可以和我一起看潮起潮落,云飛云長,什么也不用說,什么也不用做。相依相偎,此情不渝。
所以喜歡看安妮的字。她的字里只有真實的,純粹的人性。沒有偏見,沒有束縛,沒有教條和規則。簡潔,空靈,直指人心。讀罷可以安然入睡,自覺靈魂透徹,心里平靜如水。一個人從很遠的城市打電話給我,悲哀地說,他無法愛上任何人。我在這邊默不作聲,握著聽筒的手感覺寒冷。越來越多的人發出這樣的感概,“我不能愛上任何人”。
如果一個人誰也不愛的話,那么他可以愛上身邊的任何人。他可以導演愛情的發生和結束;策劃愛情進行時的一切細節,安排每場戲中的每個角色的個性及出場順序。精心炮制一場傳說中的“海市蜃樓”。精彩絕倫。維妙維肖。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反串女配角,忠角奸角一身挑。他精力無限,可以一面含情脈脈地對女主角甜言蜜語,大話愛情。一面掏出喂好巨毒的暗器猝不及防的痛下殺手,辣手摧花。愛情于他而言,己演變為一場學術研究和即興表演,或者根本就是游戲的一種。他把愛情玩弄于股掌之間。冷酷而靈活,隨時愛,隨時不愛。
當心變得堅硬冰冷的時候,溫柔的手很難再能觸摸上去。一些純粹透明的觀念,被摧毀得支離破碎。而我們關于愛情的理想—— 《飛孤外傳》里的忠貞不二生死相許的愛情;《神雕俠侶》里心意相通不畏世俗的愛情;《笑傲江湖》里刻骨銘心不離不棄的愛情;《大話西游》里五百年的愛情;《花樣年華》里在激情中克制在內斂中暗渡陳倉的愛情;《我的父親母親》里堅韌到百折不撓含蓄到無法言語的愛情;《心動》里脆弱而甜美的愛情;《玻璃之城》里委婉哀怨而無力自拔的愛情……這些純中國式的愛情,再與這個時代無關。
我們只能靜靜地駐足觀看,為干涸的眼睛找一個濕潤的理由。
愛情是沙漠中傳說的海市蜃樓,可遇而不可求。有人機緣巧合的看見,有人陰差陽錯的失之交臂。在這個鬼孽猖獗的都市,沒有人有太多機會看到。
所以杜拉斯說,我們哭,要說的話都沒有說,我們后悔彼此并不相愛,我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而他這個人,和別人也沒什么不同,就像是夜里遇到的最后一個乘客,和所有人一樣的無能為力。
我曾經想問他,是否愛過我?這是唯一的疑問。在所有事情均告真相大白后,除了它。也許是自欺欺人。笑,但是他也許不會回答。而且我己主動放棄了這個念頭。做出離開他這個決定,我永遠不給自己后悔的機會。有些人的感情是如此直接和殘酷,容不下任何曲折迂回的東西;帶著溫暖的心情離開,總比知道蒼白的真相要好。純粹的理念于他只能徒增笑料,沒有絲毫認同;可我依然慶幸自己內心獨留一絲純粹的領土。這是時代己瀕臨滅絕的理念。所以即使傷害再度降臨,我依然可以氣定神閑,所以即使每一天我都可能死去,也不足以為懼。所以我也就不再失望。
我在黑暗中看著網上的一些文字。他曾經給我的留言,那樣深情和勇敢的表白,曾經帶來的甜蜜心情,那樣狂熱的文字曾讓我無法呼吸。我看著那些字,不能相信是他寫的。一個男孩的心里隱藏著一些陰暗的東西,被一塊邪惡的絨布覆蓋著,里面的腐爛永遠無人洞悉。
我只須按下DELELE,它們便會永遠在這個世界蒸發。很多人習慣于事后這樣做。以為存在是痛苦的根源,只要毀滅證據,痛苦就會不治而愈。他們錯了,存在是有形的,痛苦是無形的。有形的永遠不能治療無形的創傷。對于無形的傷口,只有看透它才是治愈它的唯一解藥。
我保留了這些文字,那里有我和他之間穿梭的時間。曾經的不眠之夜。曾經的情話纏綿,曾經的生死相依,曾經的地動山搖。保留是紀念,紀念也是遺忘。
我希望在深深愛過一場之后,依然可以安然的面對一切。面對網絡,面對生活,面對人性,面對愛情,面對未來,面對自己,面對他。
在他臉上輕輕地留下最后的一個吻。然后離開他,永遠。
我臉上應該掛著淡淡的笑容。和來的時候一樣。
這是一個告別的年代。安妮這樣說。
主持人評點:
網戀為什么如此美麗
愛情是一場男女之間游戲,猶如貓抓老鼠,誰先動心誰就滿盤皆輸。距離可以讓相愛的人疏遠也可以使平凡突顯出美麗,網戀者的想象力如天馬行空,心理學家認為人們在網上的形象代表了內心的期望值以及自己理想中的生活方式,可是如此完美的演員和劇情真會像中了六合彩一樣的砸到你頭上嗎?網戀者愛的也許是那個設計好的自己和那個設計好的它!蓉兒的失敗是因為她過早的投入,猶如一個溶入了戲里的演員,分不清是臺上還是臺下了。
這也是大多數女人愛犯的錯誤,感覺到了就可以愛了,愛情來了就開始糊涂了,也許愛情的吸引力就是這種好似刻意又非刻意的戲劇化效果,最好再夾雜一點前世今生的味道,安排一個貌似偶然相遇相見恨晚的橋段,各位色色的狼族就一定能抱得美人歸了!天真是女人獨有的習性,可是沒了天真,女人還可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