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瓶紅酒

寂靜的夜、無言流淚的蠟燭、蜷縮在窗臺上慵懶的貓、放在桌上殘存著幾滴紅酒的酒杯、在一旁輕聲低吟的老式留聲機，還有一個滿臉醉意的女人……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麥婭，一個和我一樣的單身女人。因為進了一家新公司，于是我搬到了這里，認識了麥婭，我們共住在這個單身公寓里。

麥婭愛喝紅酒，大多時候是晚上靜靜地坐在那個半月型的陽臺上獨自品酒。似乎在自我陶醉，好像在追憶往事，又好像在等待什么。麥婭很美，美得就像她手中的紅酒，一杯歲月沉淀下來的紅酒，沉靜、優雅而醇厚。那樣的女人自然是有很多男人追求的，而且都是穿著皮兒卡丹、開著寶馬的男人。晚上，她的手機從來都是歡快地歌唱著；每天客廳桌上都插著鮮艷的玫瑰花；每個周末都會有人送來一瓶不同品牌的紅酒；經常會有男人開著小車送她到樓下……但她從不帶男人回來，也從不見她在外面過夜。

我想，在她的骨子里應該有著一股清高氣韻，她的眉宇之間總是透著淡淡的孤獨與傷感。我總認為在她美麗的外表下一定有更加美麗的故事。但是我從來不曾問起過，我們就像同住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每天在上班下班之間忙碌著。麥婭也總是在一個人的周末，獨自喝酒。

那一年的情人節來得特別早，大街上隨處可見情侶們親密的模樣。我百無聊賴地買來一大堆愛情影碟，準備晚上一個人看個夠。推開門，一股濃郁的菜香從廚房里漫溢出來，隨之而來的還有麥婭的歌聲。搬進來半年多，這是我第一次聽見麥婭的歌聲，很好聽。

麥婭穿著一襲深紅色扎染棉布長裙，在地板上赤足走著，我再也沒有看過比麥婭更能用紅酒來比喻的女人了。

麥婭，你今天很美！

是嗎？謝謝！麥婭的臉上蕩起燦爛而迷人的笑容。

客廳的玻璃圓桌上擺著顏色鮮艷的紅酒與漂亮的紅蠟燭，我意識到自己今晚該在外面流浪度過了。找了個借口，我一個人出了門，吃麥當勞、逛Super market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打道回府。

再一次推開門時，不是我想象中的浪漫氛圍，而是令人窒息的寂靜。屋里沒有開燈，麥婭蜷縮在室內一隅，像是一個墜落在黑暗森林里的天使，透著冷艷的美與絕望的神情。憑著女人的直覺，我知道一定發生了什么事情。我試著朝她靠近。

“麥婭，你怎么了？”我低聲問道。

憂郁的氣氛像宣紙一樣經不起點染，濕了一滴，就洇開一片。麥婭突然緊緊地抱住我，嚎啕大哭。口中模糊不清地說：“他不要我了，這次是真的不要了，不要了……”。我一時不知所措。很久很久以后，麥婭停止了哭聲：“我一直都等著今天，期盼著他開口說嫁給我，可是……我知道永遠也不可能了。” 麥婭的臉部強烈的扭曲著，接著又是一段身心力竭的抽泣。

麥婭開始給我講述她的那段凄美的愛情故事。

故事的男主角叫凡，是一個比麥婭大19歲的做紅酒生意的男人，確切地來說是她的養父。婭婭是孤兒，從5歲起，便開始被這個男人收養，一天天，一年年，對他積累起來的愛戀與仰慕是任何男人所做不到的。

麥婭目睹了這個男人的戀愛、分手，戀愛、分手。而每一次與女友的分手麥婭覺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但是她又能做什么呢？年幼的她沒有能力自力更生，而且她是那樣的依賴著她的“父親”。每天晚上，她會坐在客廳里等待那個熟悉的身影回來。有時候困了，就窩在沙發的一角睡著了。但只要聽見有鑰匙的聲音或者腳步聲，她會立即從睡夢中醒來，為他開門。凡總是輕輕的摸著婭婭的小腦袋說：“小傻瓜，困了就回房睡覺。不用等叔叔的。”說話時眼睛里充滿了愛憐與疼惜。婭婭乖巧地點點頭，但是每天晚上依然如故地等他。因為麥婭喜歡他用大手撫摩自己的頭發，是那樣溫暖，那樣有安全感。

這樣的日子過了13年，整整13年。18歲那年，麥婭考上了北方一所重點大學。麥婭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美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凡正當而立之年，卻仍然單身。麥婭暗暗許諾一定要成為凡的女人，照顧他一輩子。大學一年級的時候，麥婭給凡寫了封厚重而纏綿的信，企求得到凡的認可。

凡沒有做表態，只是在電話中淡淡地說：“婭，你還太小了，好好念完大學”。

麥婭知道，要成為凡的女人一定要先完善自己。第一年的學業麥婭以優異的成績完成了，當麥婭滿懷著急切的思念奔向她的家、奔向凡的時候，那一幕曖昧的畫面徹底破碎了麥婭的希望。

那個擁有一頭蓬松卷發的女人穿著一身酒紅色的睡衣，睡眼惺忪地走到麥婭面前：“你就是婭婭吧？放假了？”凡告訴麥婭這是他的妻子，因為怕耽誤了麥婭的學業，所以沒告訴她。

晚上，麥婭躲在房間里眼睛哭得像核桃一樣。凡心疼地摸著麥婭一頭秀麗的長發。麥婭抬起含淚的眼睛，問凡為什么為什么？凡說：婭，女人和女孩是不同的。就好像紅酒一樣，剛榨的葡萄汁，是不適合品嘗的。只有經過了歲月的沉淀、醞釀、窖藏的陳酒才能散發出醉人的香氣。凡在說這話時，麥婭的腦子里閃過了那個一頭卷發的女人。

假期，麥婭只在家里呆了一個禮拜便收拾行李回校了。她告訴凡自己要去勤工簡學，后來的假期，麥婭也沒有回過家。她是想見凡的，那種從未有過的思念灼燒著整顆心，但是她不想看見那個像紅酒的女人。

后來，凡離婚了，去了葡萄酒的故鄉——法國。麥婭的希望又一次點燃，那年，麥婭剛考上研究生。

讓我做你的女人好嗎？我不會像她那樣離你而去，我會陪你一身一世。麥婭在電話中幾乎哀求地問凡。

電話那頭的凡好象被打動了，他說婭，等你讀完研了，我就回來。和你一起過生日。

在讀研的期間，婭在每個周末都準時地收到凡寄自法國的一瓶葡萄酒。研究生畢業后，麥婭憑著自己的實力在這個城市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

麥婭的幸福時光馬上就要來臨了。2月14日是麥婭的生日，今年的情人節凡就要回來了！六年的期盼和思戀將在這個晚上畫上圓滿的句號。麥婭要讓凡看到現在的自己也是一個像紅酒一般的女人了。

可是，可是……為什么故事最終都只是可是，麥婭沒有等到她的心上人。就在那最后一瓶紅酒到達麥婭手中的時候，她也收到了遠自法國的越洋電話：凡，因病搶救無效......

有暗淡的月光從花格窗欞中透進來，連深藍色的薄暮也暈染了淡淡的陰郁，空氣四周氤氳著一股化不開的悲傷。只有女人手中的那杯紅酒，色澤仍舊明麗，味道依然濃烈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