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進良
成都舊街巷成片消失,里邊的逸聞往事也隨風飄散,只有茶座或公園老人相聚處,才偶爾聽得到白胡子里淌出的故事。如殘篇斷章,留下些許城市往昔的陳跡。
有位程洲先生,八十多歲,極善言談,講起老成都,就說督院街附近的光大巷,在清道光年間名紅花巷,那時巷窄得車馬不通,就是滑竿轎子騎馬也不能通行的。當地早就想把巷擴寬點,怎奈巷一旁是通往青石橋的河道,另一邊又是富戶楊光庭家的公館和高高的封火墻。這議論傳到楊光庭耳中,他二話不說,就把自己沿巷的建筑往后擴了1.5米,并承擔擴路工程全部費用。竣工后皆大歡喜,街上耆老聯名稟報華陽縣衙,要求將紅花巷更名為光大巷,是取光庭名的第一個字,意在表彰其善舉。當時,也有人不解他慷慨行為是為了什么。不僅如此,后楊家一位管家病故,在清理田畝手續時,漏記良田8畝,事隔多年才知道田被人趁機侵占。這次楊家又低調處理,不僅未興訟追究,還以低價把田給了侵占田產者。這也使人不懂得是為什么。
這要說到楊家先祖先世公,他是清乾隆時從陜西咸陽城郊遷來,初在成都青石橋、紅花巷一帶。人們只知他行事謹慎生活節儉,凡事處處忍讓不與人爭,后不聲不響在四鄉購置田地,因當時各省移民四川者多,誰來干甚么也不為人注意,加之他不顯山露水,久而久之家業發展,人丁繁衍。但他治家極嚴,且告誡子孫“富不張揚,勢不凌人”,以和睦鄰,因此,一路順風,平安度日。當家族發展到六房時,楊先世主持分家拆產:每房分得街房半條街,兩座公館和田1200畝。分家后他仍嚴加約束,要后人各務生業,勤儉持家,不得游手好閑坐吃山空。因此之故,后輩也能兢兢業業,如楊庭光就謹遵祖訓,因此社會上口碑甚佳。誰知越往后就應了“富不過三代”的話,個個安享祖上余蔭,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再也不把錢當成錢,結果一代不如一代,最后五房人毫無例外地一敗涂地,竟至家徒四壁囊空如洗……
此時,程洲老先生嘆了口氣說,這就是自己家族經歷的興衰。敗家最典型的莫過于我的祖父,那時家住駟馬橋,他每天清晨就騎匹驢子直去督院街“東園”——那是各州府縣來省候官的,聚集花樣翻新以賭為樂。別人是來此候官,而我祖父是來此相陪花錢,這位公子哥兒,每天不把一褡褳銀子輸光決不歸家。其實他別無劣行,僅此一端就把整個家業輸得干干凈凈。
講到其先祖,一個為人趕馬的,怎么會悄然巨富,其中竟爆出個離奇驚人的內幕。此事歷為家族守口如瓶,其六世孫的程洲覺得現在而今,再無秘密的價值了。
早年先祖先生,弟兄二人,自幼為人趕馬謀生,當時主要來回咸陽——成都間,是馱運陜西的皮貨藥材來川,再運蜀錦緞綢北返。有次咸陽出發,越險峻秦嶺過驚恐的懸巖棧道時,他趕的牲口翻落深深的巖下,那時只得用專用的繩子系上銅鈴,再拴在腰身沿巖下墜,好容易落在實地,于亂石荊棘中尋找貨物時,忽見散亂銀錠和成箱未破的銀箱,兩人計議許久,決定不聲張,待回家鄉再找最貼心的至友親朋,組成一只小小馬幫隊。再去成都時,先告之實情,并許諾將銀箱等啟運出來,定給予一生吃喝不盡的重酬,然后以大小石塊,外用皮貨加以包裝起運,至棧道后按先認準的地形地貌和做好的記號,再沿繩下墜巖底,將銀箱用皮包裝好,向成都進發。至成都后果不食言,按事前許諾兌現,并焚香發誓不泄露秘密。因為都明白,這關系生家性命,誰都緊緊封住嘴巴。自此,這先祖弟兄再也未回過故里,并割斷一切音信。
楊老先生在成都不顯山不露水,先在僻靜街巷置房,后在鄉下買田,最后才興辦“永順生”、“永賢明”、“永順和”等幾家銀號。他是意外之財起家,故如履薄冰如臨深淵,處處小心,萬分謹慎。他非常精明,所有處世持家之道,都浸透了萬般苦心。聽完整個傳奇敘述,方明白其家族最初那段行為方式。但他萬萬沒料到,他在成都青石橋附近督院衙門對面紅花巷立足、起步、生發后,其子孫則在附近的“南園”,盡情揮霍把家業敗光。這是舊時代“三世而衰”怪圈規律的表現。
至于棧道下的銀箱,誰也不知道來自何處,楊氏后人只有推測,很有可能是張獻忠兵敗蜀地,所部四面潰散之際,其中有支欲沿秦嶺北逃,所馱銀箱因棧道壅塞,為顧逃命只得推馱載于深崖,因未留下標志后不能尋,或者逃亡者被迫兵斬盡殺絕,便留下了個不解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