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致白
朋友定居海外十幾年,已過天命,忽然生出思鄉情。遂回國與諸友相約造訪望叢祠。
出省會成都西去二十公里的郫縣城南,有一座望叢祠。顧名思義,就是為古蜀國望帝杜宇和叢帝鱉令建造的祠堂。
紅墻灰瓦圍繞著兩座巨大的不知真假的陵冢。陵前有碑,一座寫著“古望帝之陵”,另一座寫著“古叢帝之陵”。民國八年五月熊克武敬立,但懋辛敬書。立碑者熊克武乃當時四川督軍,但懋辛則為省主席。墳上約有千余株大柏樹,傍晚時分,夕陽映著寂靜的祠堂,使人頓生莊嚴肅穆之感。連這個景觀的名稱“古柏伴蜀魂”也有沉重凄切的味兒。每當初夏時節,成群的白鷺在樹枝上起起落落,數量之多,游客隨時都可能被他們的排泄物擊中。這本已是成都平原上少有的奇觀了。更為奇特的是,據說它們從不飛出陵園到別的地方,永遠都在這里棲息。
這里還有許多唱著“不如歸去,不如歸去”的杜鵑鳥,以及因鳥兒不停地唱,以至嘴角滴血生成的鮮麗的杜鵑花。郫縣別稱杜鵑城,即因此得名。關于蜀王杜宇死后變作杜鵑的傳說有許多,其中流傳最為廣泛的是:杜宇本為岷山人氏,即當今的汶川人,因勇武善戰把疆域擴張到了成都平原。但最終被人暗算失掉王位,后在交趾(現越南)立國,始終沒能回歸故里郁悶而死。死后仍不甘心,遂化作杜鵑,呼喚他的舊部“不如歸去”。不論這個傳說虛構的成分有多大,歷代文人雅士以此為題的吟詠可謂多矣。詩圣杜甫有“古時杜宇稱望帝,魂化杜鵑何為細”,賀鑄有“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梨花雪,不甚凄切,杜鵑啼血”,柳永有“聽杜鵑聲聲,勸人不如歸去”等等名句。不過其中恐怕最著名的要數李商隱的“莊生曉夢覓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這兩句了。只不過,文人雅士的詩句多半是為男女情愛而作,跟當初蜀王杜宇的故事大相徑庭。
叢帝鱉靈即開明王朝的功績卻在于治水。據說杜宇晚年遇岷江發大洪水,無計可施指派時為宰相的鱉靈治水。鱉靈消除水患后取而代之為蜀王。距今兩千多年建成的舉世聞名的都江堰水利工程,已經是鱉靈之后好多代的事了。《水經注》有云:川東為沱,開明所鑿。
進了大門轉過照壁后就是大殿,殿內塑有望叢帝銅像,也有匾對,殿外匾上題著“圣德盛道”“造福海邦”“澤惠西蜀”等。還有兩副對聯,一副為大殿舊聯:
蜀國破天荒憶冠裳讓后水土平初一德君臣三代遠
巴人悲地載儻花鳳來時杜鵑啼處千秋風雨二陵多
另一副短些的對聯則顯然為今人所作:
記艱難蜀國豐功傳鱉相
開玉壘望帝春心托杜鵑
最早有文字記載的古蜀文明出于《水經注》以及漢揚雄的《蜀王本紀》,基本上由望帝始。詩仙李太白曾有詩云: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人們有理由相信,由望帝再往上溯至蠶叢柏灌魚鳧差不多完全是神話,沒有確實的資料可查。至少,在三星堆遺址未發現以前是如此。由于近年在郫縣城北發掘出來的古蜀城基,再次證明三千年以前,蜀王杜字教人農耕、開明叢帝治理水患故事,并非僅僅是神話,而是實實在在建立起了獨樹一幟的古蜀文明。
我和幾位朋友逛完望叢祠,即找到一處闊約百畝的荷塘。剛入初夏,田田荷葉裊裊婷婷,幾座竹樓搭在荷塘中央,頗具風致。剛剛坐定,便來了一場驟雨,雨中觀荷別有一番難得的情趣。在座諸友,非長于詩便長于文,無不感慨萬端。李商隱有詩句:留得殘荷聽雨聲。這里雖是新荷也還耐聽,比較殘荷就顯得歡快得多。我根本不會作詩,不過,因為是陪同漂流海外十幾年的朋友,還是應付了一首,其中最后一節:
看友人早生的華發牽鄉愁幾多
憑異域的風雨和刀劍肆意雕琢
問相鄰的望帝何時化作杜鵑
歸去時可曾有過些許的寂寞
朋友們說,怎會有一些淡淡的傷感,我想,許是蜀魂溶進了詩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