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盤磁帶

［美］楠．皮克斯頓　　　　

醫院里熙熙攘攘。我一邊打開一位新病人的檢查記錄表一邊向她的病房走去，周圍的喧嚷嘈雜分散了我的注意力，這不但沒使我感到不快，反而令我很高興。因為我的兒子伊瑞克剛剛拿回家的成績單令我失望透頂，而我的女兒珊娜則又一次為她考駕照的事情與我發生了不小的爭執。我希望在接下來的八小時內把自己完全投入到幫助那些比我更憂慮更需要別人關心的病人的工作中去。

我正要去看視的新病人名叫瑞貝克，現年只有32歲，剛剛做過乳腺癌切除手術，正在化療期間。我走進她的病房，看到她正被三個咯咯笑著的活潑快樂的小女孩包圍著。她向我介紹了她的丈夫沃恩，六歲的女兒魯絲、四歲的漢娜和兩歲的莫麗。

在以后的幾個月里，我親眼目睹瑞貝克勇敢地與化療帶給她的災難作斗爭。她住院治療的次數越來越多，并擔憂著自己的孩子們。與此同時，我繼續供養自己的孩子們，并對此感到很滿足。但我發現他們似乎除了出門之外就是待在自己的房間里。我懷念那些他們依戀我的日子，那時他們就像瑞貝克的小女兒們依戀她們的媽媽一樣依戀我。

兩個月之后為她做了X光胸透視，清楚地表明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肺部。醫生診斷為癌癥晚期。

一天，我走進她的病房，發現她正在對著錄音機錄音。她拿起一本黃色的信簽簿遞給我。“我正在為女兒們錄音，”她說。

我看著信簽簿上列出的條目：開始上學、舉行天主教的堅信禮儀式、滿16歲、第一次約會、畢業。當我擔心怎樣幫助她面對死神的時候她已經在為女兒們的將來作安排了。

她通常都是在清晨的幾個小時里錄音，因為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能不受干擾。她錄進了一些家庭故事和對未來生活的建議，想把自己列家庭對丈夫對孩子們的全部熱愛和她最后的話語一起錄進這寶貴的幾個小時里，她把筆錄的每個條目都仔細地檢查過之后，才把磁帶交給丈夫保管。

我常常猜想如果我處在她的位置我會說些什么。我的孩子們常常開玩笑似地說我就像是美國聯邦調查局的偵探，因為我常常要問他們諸如他們到哪里去了和他們都和誰在一起之類的問題。我在心里反省著，我何曾向他們說過一句鼓勵和表示愛他們的話呢?

一天下午3點左右，我接到從醫院打來的緊急電話。瑞貝克希望我立即帶一盤空磁帶到她的病房去。她會遺漏什么內容呢?我感到很疑惑。

我走進她的病房，看見她臉現紅暈，呼吸艱難。我把空磁帶放進錄音機，把麥克風送到她的唇邊。“魯絲，莫麗，是你們嗎？這是最重要的一盤磁帶。”她握著我的手，閉上眼睛。“也許有一天，你們的爸爸會帶一個新媽媽回家。你們要對她親密些。告訴她該如何照顧你們。魯絲親愛的，在每個星期二，你要幫她把你的童子軍制服準備好。漢娜，告訴她你吃意大利細面條的時候不喜歡放肉醬。如果你不告訴她，她怎么會知道你喜歡分開吃呢?莫麗，如果沒有蘋果汁，你也不要發脾氣。喝點別的吧。悲傷并沒什么可怕，親愛的孩子們。耶酥也哭過。他知道人類的悲傷，他會幫助你們重新快樂起來的。記住，我永遠愛你們。”

我關掉錄音機，瑞貝克深深地嘆了口氣。“謝謝你，楠，”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著虛弱的微笑。“你愿意替我把這個交給她們，對嗎?”她喃喃低語著陷入了沉睡之中。

把這盤磁帶放給瑞貝克的孩子們聽的時間總有一天會到來的，但在那時，在我將瑞貝克的毯子撫平后，我急忙驅車向家里駛去。我想起我的珊娜也喜歡把肉醬放在一邊和面條分開來吃，這在以前總使我很生氣，但是現在她的這個怪癖突然使我覺得她更可愛了。那天晚上孩子們沒有出去；我們的晚飯是加肉醬的意大利細面條，他們吃完飯后和我一起坐了很長時間，我們交談著，沒有審問，沒有抱怨，直到夜深人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