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書龍
在漢語里,“書香”是一個極具文化韻味的詞匯,如“書香門第”、“世代書香”等,這一點凡是讀書人都是知道的。但如果問到“書香”究竟何指?恐怕現代的許多人就會感到有些茫茫然了,甚至會有一些人錯誤地以為“書香”就是指書卷間的油墨味。其實所謂“書香”,并非書籍本身的香味,而是指蕓草香。
蕓草,亦稱蕓香、蕓香草、香茅筋骨草,為多年生草本植物,因其根部為木質,故亦稱“蕓香樹”,主要產于我國西部四川、甘肅、陜西、貴州、云南等地,可以入藥,有驅蟲、通經、祛風的作用,嚼之有辛辣和麻涼感覺。蕓草夏季開花,其花葉香氣濃郁芬芳,雖枯不淡。
我國古代典籍中有關這種香草的最早記載見于《禮記·月令》篇:“(仲冬之月)蕓始生。”鄭玄注曰:“蕓,香草也。”晉人成公綏寫有一篇《蕓香賦》,贊美蕓香草“美蕓香之修潔,稟陰陽之淑精”。宋代沈括撰《夢溪筆談·卷三·辨證一》則載:“古人藏書辟蠹用蕓。蕓,香草也,今人謂之‘七里香者是也。葉類豌豆,作小叢生。其葉極芬香,秋復生,葉間微白如粉,辟蠹殊驗。南人采置席下,能去蚤虱。”清代紀昀等人所編的《欽定四庫全書》中的《香乘·蕓香》條亦分別引《淮南子》和《陳子昂集》說:“蕓草死可復生,采之著于衣書可辟蠹”、“蕓香去虱,采蕓香葉置席下,能去蚤虱子”。
以蕓香草辟蠹,是我國古代最常用的一種書籍防蟲方法,著名的寧波天一閣藏書樓的圖書之所以能享有“無蛀書”的美譽,據說就是因為閣內的每一書本內都夾有蕓草的緣故。民間為此還演繹出一段錢氏女為蕓香草而生又為蕓香草而死的凄清哀婉故事,故事記載于謝的《春草堂集》卷三十二:
鄞縣錢氏有一女,名繡蕓,為寧波知府丘鐵卿的內侄女,酷愛詩書,凡聞世有奇異之書,即多方購之。她常聽丘知府說范氏天一閣的藏書甚富,其中多世人罕見之版本。閣內還藏有蕓草一本,顏色淡綠而不干枯。300多年來,天一閣中的藏書之所以不生蠹蟲全賴蕓草之功。錢姑娘聽后頓生仰慕之情,遂用絲線繡蕓草數百本,猶不能輟,“繡蕓”之名由此而得。
父母甚愛其女,揣其情,不忍拂其意,于是由知府做媒,嫁給了范氏后裔范茂才(名邦柱)。結婚后,繡蕓以為成了范家媳婦,自然可以登閣看書看蕓草了,沒想到范氏家族有規矩,嚴禁婦女登天一閣。繡蕓悵然如有所失,由是得病,并且病情日漸嚴重,在病中她哭著對范茂才說:“我之所以來汝家者,蕓草也,蕓草既不見,生亦何為?君如憐妾,死葬閣之左近,妾瞑目矣!”
這位繡蕓姑娘真可以說是一個為蕓草生、為蕓草死的癡情女子,讀后令人感傷嘆惋。這個故事雖是一種傳說,未必真有其人其事,但古人對蕓草的重視和感情,則由此可見一斑。
也正是因為這一原因,后來的許多學者登臨天一閣時所題詠的詩聯中大都提到了蕓香草,如袁枚的詩“久聞天一閣藏書,英石蕓草辟蠹魚”、錢維喬的詩“當窗介石苔俱古,觸手靈蕓沖不生”、忻思行的聯“多多積卷傳司馬,細細蕓香辟蠹魚”、忻自淑的詩“英石廚頭架,香蕓卷里攢”。
此外,因為蕓草不僅能驅蟲辟蠹,而且味極芳香,將其夾于書中,其清香之氣經年不散,夾有這種草的書籍打開之后清香襲人,每每令人心醉神怡,故以蕓香辟蠹也是一種詩意之舉,它也因此而屢屢出現在古詩人筆下。如唐人姚合在《偶題》一詩中即云:“遲日逍遙蕓草長,圣朝清凈諫臣閑”;楊巨源在《酬令狐員外直夜書懷見寄》一詩中則說:“蕓香能護字,鉛槧善呈書”;而宋代詩人梅堯臣在《和刁太傅新墅十題·西齋》一詩亦有句曰:“請君架上添蕓草,莫遣中間有蠹魚。”蕓草詩情,幽香縷縷,從這種濃郁的書香氛圍中,可以看到我國崇尚文化、以讀書為美德的優良傳統。
正因為蕓草具有這樣的特殊功用,并寄寓著這樣一份文化內涵,所以在我國古代,凡讀書、藏書之人,就少不了要和蕓草打交道。這樣一來,凡與圖書典籍有關的人、物、事往往都被冠以“蕓”字,比如:“蕓帙”、“蕓編”都喻指書卷,“蕓箋”代稱書箋(后泛指書籍),藏書、校書之地—秘書省被雅稱為“蕓臺”、“蕓省”、“蕓署”、“蕓局”、“蕓香閣”,而在秘書省工作的校書郎也就自然而然地被稱之為“蕓吏”、“蕓香吏”了(唐代大詩人白居易就曾經做過這種官),宮廷中的藏書處稱“蕓扁”,文人士子的書齋也被稱為“蕓館”、“蕓窗”。
滄桑逝水,風習遞嬗。隨著時間的推移,現在人們已很難見到蕓草、聞到那沁人心脾的蕓草香了,“書香”這個詞對于喜歡懷舊的文人來說,恐怕更多的只是蘊含在書卷里的一種不盡的文化情懷了。現在的人們藏書防蠹已經有了更先進的辦法,如使用樟腦丸、檀香片等等,但它們那刺鼻的藥味與蕓草那經久不淡的香氣是無法相比的,而蕓草書香同時帶給我們的那種歷史感和文化感更是其他防蛀品所不可同日而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