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指恩怨

鄒瑞泉

江南水鄉的淀河鎮，有家父子診所。父親王仁壽，七十高齡，骨傷科堪稱一絕；兒子王新，外科也小有名氣。因此診所不大，名聲不小，每天慕名而來求醫的患者絡繹不絕。

一天下午，一輛轎車在診所門口停下，從車上下來一位老人，西裝革履，衣冠楚楚。他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拎只黑色小皮箱，走進了診所的大門。

王新見來者氣度不凡，急忙讓座問道：“先生貴姓?”老人說：“敝姓孫，剛從國外回來，我想見見王仁壽先生。”王新笑笑說：“孫先生，實在抱歉，家父年邁體弱，一般的病由我處理，如遇疑難病癥，我再向他請教。是否讓我先為您檢查一下再說。”老人搖搖手說：“不不不，我沒病。…那你是………‘我是為王先生的斷指而來。”

聽他這一說，王新想起了父親曾對他說過的一件往事。

四十多年前的一天，年近三十的王仁壽接待了一個奄奄一息的病人。

他檢查以后問道：“你們給他吃過什么藥?”家屬說：“吃過江湖郎中的一味藥。”王仁壽嘆了口氣說：“他患的是血吸蟲病，本來我三帖草藥就可治愈，可江湖郎中的藥里用了砒霜，而且用量過多，以致病人全身中毒，已無法挽救，準備料理后事吧。”果然，當天晚上病人就氣絕身亡了。

誰知，三天后的一個夜晚，王仁壽出診回家，途中沖出個蒙面人來，手持匕首，照準王仁壽的胸口就刺。王仁壽抬手阻擋，未被刺中，但右手大拇指被匕首割斷，鮮血淋漓。蒙面人扔下兇器，落荒而逃。后來怎么也查不到兇手，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一晃四十多年過去了，居然冷灰里爆出個熱栗子，有人為指頭登門，這是怎么回事呢?

孫先生說了：“不瞞你說，砍掉王老先生手指頭的兇手就是我。”王新不覺一驚，脫口問道：“那你當時為啥對我父親下此毒手?”孫先生不好意思地說：“老弟有所不知，我就是那個江湖郎中，當時年輕無知，干了那么件傻事后就去當了兵，幾經轉折，流落到國外。幾十年來，一想到這件事就心里難受。如今葉落歸根，回到原地，特地登門賠罪。能否請王老先生出來，讓我見上一面。”王新聽罷，冷冷地說：“我看不必了吧，事情過去四十多年了，何必多此一舉，再勾起他老人家痛苦的回憶呢?”孫先生連連點頭說：“這倒也是，但我欠下的債不能不還。”他順手打開皮箱，從中取出幾疊百元大鈔，放到桌上，“這是區區五萬元錢，請你轉交給王老先生……”

就在這時，王仁壽醫師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捋著飄在胸前的長須說：“你當年打著行醫的旗號，謀財害命，事情敗露后，不思悔改，反而持刀行兇，加害于人，這筆賬難道能用鈔票來了結?”王仁壽說完，將桌上的人民幣扔回皮箱子，羞得孫先生頓時面紅耳赤，手足無措。他愣了好一會兒，才轉身朝王仁壽深深鞠了一躬，說道：“王醫師，既然你不肯收我的錢，我也只能……”他順手操起桌上的一把刀，對準自己右手大拇指劈去。

王仁壽眼疾手快，揮起一拳，將刀打落在地，但畢竟慢了半拍，孫先生的指頭還是割開了一道口子，血流如注。王仁壽一把捏住傷口，細細一看，暗暗吃驚，但還是冷冷地說：“嘿嘿嘿，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豈能如此簡單地了結!”說完朝兒子使了個眼色，揚長而去。

王新連忙替孫先生作了處理，并說：“孫先生，家父向來脾氣古怪，言語尖刻，請別介意，先生傷得不輕，請你在此暫住數日，待傷口愈合再走不遲。”孫先生欣然同意。

但孫先生在這里一住三天，刀傷不但沒有好轉，反而一天比一天惡化。

這天晚上，孫先生痛得翻來覆去睡不著，突然聽到隔壁房間里王仁壽父子兩人的談話聲。“阿爸，孫先生的刀傷已治了三天了，怎么不見好轉呀?”

“你知道啥!我有意讓他嘗嘗斷指的痛苦!”

“阿爸，你輕點不行，人家就睡在隔壁……”

聽了這些話，可把孫先生嚇得不輕。他真懊悔自己想得太天真，事情過去四十多年了，何必多此一舉呢?

第二天早上，他提出要走。王仁壽見他態度堅決，表示同意，但要求他吃了中飯再走。

中餐說不上美酒佳肴，但也比較豐盛。酒過三巡，王新端出一只盤子，盤里放著把匕首。王仁壽拿起匕首揚了揚說：“孫先生，你還認識它嗎?四十多年來，我像保護文物一樣珍藏著它，今天可要派派用場了。”聽他這一說，孫先生大驚失色，心想：好一個狠毒的王仁壽，竟來這一手!可事到如今，除了任人宰割，又有啥辦法呢?他氣得臉色發白腿打顫。只見王仁壽用手指試了試刀鋒，又舉刀在盤子上輕輕一劃，瓷盤當即一分為二。“真是一把好刀啊!孫先生，物歸原主吧。”王仁壽說著將刀遞到了孫先生面前。

孫先生似乎不相信自己耳朵，兩眼盯著王仁壽，愣了好一會兒，才伸出他那微微發抖的雙手來接匕首。

就在這當口上，王仁壽揮起一刀，“嚓”的一聲，孫先生右手的大拇指落到了地上。一旁的王新不敢怠慢，連忙給他上藥包扎。

王仁壽扔下匕首說：“這下好了，終于了卻了我的一大心愿。”孫先生不無感慨地說：“這叫冤冤相報，我孫某罪有應得，可你王先生作為一個德高望重的醫生，這樣做也未免卑鄙了一點。”王仁壽聽了哈哈大笑：“孫先生，我也是出于無奈呀!你不知道，不這樣就救不了你的命。”接著他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那天孫先生持刀自傷，使王仁壽從血里發現他得了一種叫“鉆骨滑瘤子”的病。這種病很麻煩，藥物無效，動手術吧，一碰到金屬器械，它就會鉆。一旦患者知道了自己的病因后，它就會滑，患者想到哪里，病就滑到哪里，到那時也就無可救藥了。

為了治好孫先生的這種病，王仁壽先用藥將病毒調集到他大拇指上。昨天晚上王仁壽父子的談話是特意設計的，目的有二：一、使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手指上；二、逼他提出走的要求。剛才餐桌上拿出匕首，只是給孫先生制造一種心理壓力。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刀斬亂麻似的砍去他那個病毒集中的大拇指。

孫先生聽到這里，緊緊握住王仁壽的手說：“王先生，你不記前仇，還救我—命，我怎么感謝你呢?”王仁壽說：“醫生的職責就是救死扶傷。再說也是你的良心救了你的命。”

插圖／陸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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