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劍虹
我突然喜歡起這樣的日子;每天早晨上完課之后,坐在窗前看外面越來越空的田野。太陽升起不久,樹林繞著一層淡淡的霧,看不見了村莊,卻有一兩只白鷺緩緩飛來,停在窗前的塘邊,一站就是幾個小時。如果沒有人去打擾,它除了頭部不停地轉動外,從不往前或往后移動。在早晨,看田野,看白鷺,這就是清貧日子之外的沉默中的感動。
老家在往西近一千公里的群山懷抱里,靜而冷。冬天,能飛的鳥都飛走了,往田野里看,除閃亮的冰塊,沒有白鷺。
以前讀到“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時,記得我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空。老家好像沒有這種鳥。那時,家鄉的天空飛著一種叫鸛鵝的大鳥,比鷺大得多,往往落在最高的樹上,站在最高的枝上,遠遠看去就很顯眼。鸛于秋末時來到,聽說它們來得很遠,是從草原或是有海的地方來的。村里的人,誰也沒有去過那么遠的地方。鸛不怕冷,也不認生,但它也不跟人接近,要么在遠遠的田野悠閑覓食,要么在高高的天空展翅飛翔。人們都把它當作一種好鳥。“沒人打,沒人追,好鳥卻再也不回來了。”讀書幾年回家,老家人這樣對我說。我往村子周遭看了看,稀稀疏疏的樹搖晃著,在飛揚的紅塵里顯得沒精打采。出門,那風吹來,臉刀刮似的難受。從前流過村邊的清清小河,水少了,濁了,漂浮著一片片枯黃的葉,讓鼻子陣陣難受。“好鳥真的沒有了。”問起,他們都會惆悵地說。看來,人們心里還是留下了鸛的痕跡。“去年,噢,不對,好像是前年,我似乎聽到過好鳥的叫聲。”一位老人肯定地對我說。他的臉上一片寧靜,仿佛還在傾聽著鸛的叫聲。“你是讀書人,你知道好鳥的去向么?”“我不知道哩。”我說。“這地方變了,鸛也去了它們喜歡的地方”。有人說。“也許吧。”我說。
年幼時起,我就喜歡白色的鳥。一只白色的鳥立在河邊黑黑的木樁上,或者一小只白色的鳥站在綠樹陰里,發出一聲輕脆且羞澀的鳴唱,我就會陶醉不已。
如今我遠離家鄉,獨自到西南滇中北高原,沉默如水的日子,一個人伴日出日落,并不輕松。后來,我看到了白鷺,靜靜地飛,靜靜地立,沒有想象中那么白,但比起鸛就沒那么灰暗。雖然它的個頭比鸛小得多,但已經使我感到很親切了。
窗外是一片稻田,近處有不大的水塘,農家養魚養荷,極宜人的,因靠近公路,白鷺只偶爾出現。冬日清晨,幾只白色的不速之客的飛臨,讓我心里充滿溫存。如果是幾十只白鷺排在早晨的陽光下,像凝固了的白色火焰,那情景讓人不由得為之心動。
傍晚時分,遠遠的田埂上,棲落著白花花的一片,相擁著進入黑夜,讓人難以忘懷。我聽人說在河的對岸,白鷺更多,去河那邊看鷺,便成了夢的一個主題。
一日,讀到于堅的《白鷺》一詩,心中對白鷺又更親近了些。雖然白鷺不似詩中那般唱流水之歌,跳蘆葦之舞,卻已經讓我感到:世界在白鷺眼里,沒有果實之累。這是一個難以逾越的飄逸境界。
冬天越來越冷,白鷺越飛越高,來去之間,它們不再那么從容。雖然點點的白色,還會落入眼簾,但鷺們一兩個小時一動不動的與世界默默相對的情景卻極少見了。這樣的時日,我就變得更加寂寞。白鷺已經去到了我的寂寞之外,或者飛得更遠,是否它們也將像鸛一樣,轉瞬間去得無影無蹤?我站在窗前,望著田野,望著曾經是無比安詳的白鷺,夜色不覺間已把我們完全抹去。留下的只有日子之外值得回味或品嘗的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