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小鬼

膽小鬼出生時，娘難產。鄉衛生院的醫生問膽小鬼的爹，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爹說，還要問嗎，當然是保孩子，熊女人不能給我生出三五個的，我不能就這樣斷了香火。醫生用怪怪的目光看了這個男人一眼，讓他在手術單上簽了字。就這樣，膽小鬼出世了，娘卻閉了氣。

過節了，門口聚了一群放鞭炮的孩子。鞭炮聲噼噼啪啪震耳欲聾。

膽小鬼就躲在屋里心驚膽戰從門縫往外看。

膽小的兒子令爹十分失望。爹揪著兒子的耳朵往門外拉。爹說，狗羔子，忒沒出息，爹就你一條根容易嗎？爹一輩子還指望你呢，你來給我放，不放就剁掉你的狗爪子！爹罵著，一使勁把兒子從屋里扔到門外。隨后，爹把一掛100響的鞭炮綁在一根樹枝上，交到兒子手里挑著。爹轉身又去屋里拿火。爹拿火出來不見了兒子，四處尋找，就把藏在麥秸垛后面的兒子揪了出來。爹說，狗羔子，你跑，我讓你跑！爹把兒子捆在樹干上，把鞭炮硬塞進兒子手里。鞭炮聲響起，兒子臉色煞白，渾身顫抖，尿順著褲子往下淌。爹把癱軟的兒子抱進屋，爹說，好兒子，下次就好了。明天爹再叫你放一掛。

那一年兒子6歲。

兒子7歲那年，自己點燃了一掛炮。

兒子8歲那年，成了孩子堆里放鞭炮最有種的一個。兒子不再舉著樹枝放，而是拿在手里，往天上扔，往別家孩子腳下扔，嚇得別家孩子東躲西藏、嗷嗷直叫。兒子就大笑。爹說，這才是我的兒子。

兒子一天天成長，爹寄予兒子更大希望。兒子10歲那年，爹要把家里養了兩年的兔子殺給兒子吃。兒子看到兔子雪白的皮毛、紅紅的眼睛、毛茸茸的尾巴和尖尖長長的耳朵實在可愛，就勸爹別殺。兒子說，爹，別殺了，養著吧。爹說不行，今天就要殺了吃。過來兒子，幫我把它殺了。

爹把兔子按倒在地，喊兒子拿棍來。兒子不干，爹大吼，你個沒出息的狗羔子，拿棍來，照頭上打。兒子畏畏縮縮從門后拿了根頂門杠，丟在地上，而后退到遠處，眨巴著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爹又吼叫，過來狗羔子，不殺兔子爹就殺了你！兒子戰戰兢兢往前去，拾起地上的頂門杠，雙手卻直哆嗦，渾身打戰。爹紅著眼睛罵，拿起棍打，你給我照頭上打！兒子嚇哭了，邊哭邊按照爹說的將棍朝兔子的頭打去，一下、兩下……兒子沒打到兔子，卻打到爹手上了。爹眼也沒眨一下，鼓勵兒子說，有種，瞄準了要害打，對準頭打，對，使勁兒子！

兔子被打得吱吱叫，拼命掙扎。兒子見狀手軟了，停了下來。爹氣得咆哮起來，狗羔子，你只管給我使勁！使勁打！朝死里打！于是，兒子壯一壯膽，使出所有力氣照兔子腦袋打去。嘭嘭———鮮紅的血漿從兔子的七孔直往外涌，兔子抽搐幾下，腿一蹬，一命嗚呼。

爹將兔子掛在門鼻上，把兒子喊到身旁，叫兒子看著他怎樣將兔子剝了皮、開了膛、掏了五臟六腑……然后把兔子放入鍋里燉了。吃時，爹拽了一條大腿給兒子，兒子一口口在嘴里嚼。爹問，香不兒子？兒子說，香！爹說，知道香就好。爹樂得哈哈大笑。

兒子把殺兔子的事講給同學聽，同學不信。同學說，你這膽小鬼敢殺兔子？兒子覺得委屈，就罵同學，狗羔子，你們才是膽小鬼呢！同學被罵，群起而攻之，推來搡去，將兒子推倒在地。兒子吃不住，哭著回來了。

爹說，你哭啥，還大老爺們呢。你娘就給我生下你一棵獨苗，就這個世道，就你這個熊樣，將來咋領家過日子，又咋出人頭地？去，帶著頂門杠去，看他狗羔子哪個敢欺負你！大不了打破頭我花錢給看！

兒子真帶著頂門杠去了，讓同學見了頂門杠上的血跡，同學們驚訝得直點頭伸舌頭；有的同學還持懷疑的目光，兒子就揚起頂門杠揮去，都驚慌躲開，再也沒有不服氣的。

那天，兒子不僅高興，還帶著戰利品歸來，是同學送的學習用品和玩具。兒子讓爹看，爹點點頭，心里說，有種。

兒子17歲那年上了高中，人也長得壯實了，活活一個男子漢。兒子在學校愛管閑事，愛兩肋插刀，敢為別人所不敢為，同學出了事往往找他擺平，他成了班級同學的“老大”。

可是，那一次兒子把事情搞大了。同班的和別班的同學爭一個女生，鬧翻了臉，請兒子教訓對方。兩碗羊肉面下肚后，兒子在前呼后擁下雄赳赳出征了。沒想到的是，他的出手太重，幾個強力的腳踹，腳腳踹在那個同學的腹部，竟使對方在地上翻了幾下身，再也沒能哼出一聲。同來的人大驚失色，作鳥獸狀散去。

兒子見狀，知道事情鬧大了，丟下地上的人跑回了家。

兒子對爹說，我有事要出趟遠門，把你的錢給我幾千。

爹正自個兒吃酒，擱下酒杯問兒子，出了啥事？

兒子說，沒出啥事，別多問了，給我錢就行。

爹不給，爹說，你個狗羔子，不讀書要上哪去？有本事你自個弄錢去！

兒子叫喊起來，你才是個狗羔子！你說，你給不給？！

爹擰過臉，沖兒子說，我不給你咋的！？我是你爹，你還敢把我咋的？！爹氣紅了眼，像早年的那只兔子。

兒子目光怪怪地望著爹的那雙紅眼，不再答話，猛地擰轉身躥到門后，拎起頂門杠，照爹的腦袋狠命打去，直到血流如注，沒了人氣……

那一刻，兒子耳畔只響起一種聲音———狗羔子，你給我使勁，使勁打！朝死里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