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娃娃

胥加山

去年深秋，本來就患病的父親因秋收忙著拿雨篷遮稻子，不慎跌斷了腿，進了市區一家有名的骨科醫院治療，照料他的任務全落到我一人身上。

我每天下班后都匆匆趕去醫院照料父親，時間一長，就有些撐不住了，滿頭長長的亂發和瘋長的胡須也無心打理。一次，我溜班去醫院，被領導發現，回來后被訓了一頓，還罰了款。我變得煩躁起來。父親察覺后，便說他能下地了，叮囑我不用天天來醫院，一日三餐已經跟醫院食堂訂了。

剛開始，我舒了一口氣。可兩天后我便呆不住了，腦中不時閃現父親受傷的腿。

那天早晨，我來到醫院，父親已吃過早飯，正在和鄰床的一個小病號說話。見到我，小病號甜甜地喊了一聲“叔叔”，臉上寫著童真。這是一個10歲左右的小男孩，臉色蒼白，偌大的病號服襯得他的身材更加瘦小。我應了一聲，便詢問父親這幾天的身體狀況。

這時，小男孩的父母進來了，帶他去做抽血化驗。父親告訴我，他們是從農村來的，小男孩患了骨癌，這次住院是準備做截肢手術，截去左腿。父母為了給他籌藥費，每天早上待醫生查完房后，便外出做臨時工掙錢，只留下小男孩一人在病房。小男孩十分懂事，從來不鬧，還笑瞇瞇地給父親唱歌，講故事，或者在自己的手指和父親的手指上畫娃娃，逗父親樂。說著，父親把他的十指伸給我看——父親枯藤似的十指上畫了十個笑得正歡的娃娃……我的雙眼濕潤了，羞愧不已，我竟不如一個重病的小孩兒！

不久后，小男孩回到病房，他的母親叮囑了幾句，便出去了。小男孩躺在床上，對著窗外發了一會兒呆，便掏出一支圓珠筆，在指頭上畫了起來，畫著畫著，他笑了。然后，他湊過頭來，在父親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父親也一下子笑了，說：“你畫了叔叔的頭像，也該讓叔叔看看呀！”小男孩便有點怯怯地把他的手指伸到我面前，接著，便對我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我一下子喜歡上了這個聰慧的小男孩。

這以后我來醫院的次數多了起來，一是為補償我對父親的愧疚，二是來看看小男孩，讓他為我畫幾個快樂的指尖娃娃，再和他一起歡笑。每當這時，父親便會很高興地看著我們，我想，這時的父親，是快樂的。

一天午后，孩子又幫我畫指尖娃娃，突然圓珠筆寫不出了，他急急地把筆尖對著嘴哈了幾口氣，我對他說：“趕明兒叔叔給你買盒水彩筆！”孩子一聽，畫得更起勁了。畫完指尖娃娃，小男孩讓我把他抱到窗前曬一會兒太陽，我答應了。小男孩依在我懷中，輕若棉襖。窗外不遠處的操場上，有幾個孩子在踢球。看著看著，小男孩突然低低地冒出一句：“叔叔，我會不會死？我還沒踢過這么好看的球呢！”我的心猛地一顫：原來孩子什么都知道啊！可他卻能在這種情況下帶給我和父親那么多的快樂……我哽咽著說：“你的腿會好的，到時叔叔給你買一個足球，你準比他們踢得棒！”

一天，再去醫院，發現父親旁邊的床空空的，我急急地問父親：“孩子呢？”父親輕聲說：“他今天上手術臺，截肢。”我忙沖到手術室門前，依墻守候孩子父母無言地望著我，我想象著小男孩正昏迷地躺在手術臺上，全身插滿管子……

我轉身跑出醫院，到附近商店買了一盒水彩筆和一個足球，然后把它們放在小男孩的病床上……

好孩子，叔叔永遠記得你的指尖娃娃，今生今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