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庖丁解牛”中的那位屠宰匠人,儼然是一位藝術家——其“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響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其所以如此,是因為他手握利刃,目透牛身,能夠“以無厚入有間”。兒時讀此,印象深刻。這一次,在樂山主編的《潛流》一書中,我仿佛又觀賞了一次“庖丁解牛”——一大批蜚聲海內外的中國學人,拿起理論的手術刀,分解近年來一股頗為引人注目社會思潮——“狹隘民族主義”,同樣是“奏刀騞然,莫不中音”。
有些“民族主義者”喜歡以民族整體的代言人自居,似乎特別警惕于某一事件(主要是涉及國際關系的事件)對“民族感情”和“國家利益”的傷害,并往往以此為由提出十分激烈的主張,甚至公開宣稱要以本國本族的利害得失作為首要的或惟一的是非標準。近年來,這股思潮長盛不衰,在一系列焦點事件中產生出巨大影響,裹挾甚眾,氣壯如牛。
說它是“狹隘民族主義”,是不是“扣帽子”呢?羅厚立援引胡適的說法作了回答:“民族主義有三個方面:最淺的是排外;其次是擁護本國固有的文化;最高又最艱難的是努力建設一個民族的國家。”而顧昕則轉述了伯林的如下區(qū)分:民族主義有進攻性和非進攻性的,前者“在狂熱捍衛(wèi)自身文化的同時,對其他文化及其承擔者輕則拒斥、壓制,重則必欲除之而后快”。以此對照《中國可以說不》、《全球化陰影下的中國之路》、《超限戰(zhàn)》等書的觀點,我們可以定論:盡管這股思潮還在方興未艾,卻實實在在是一頭“病牛”。
那么,它是不是代表了中華民族最根本、最迫切的利益呢?許紀霖分析說:“近代以來,中國并不缺少民族主義的價值符號和文化象征,所真正匱乏的倒是實質性的政治內容,特別是具有現代化元素的、擁有公共利益的政治內容。”而葛紅兵更明確地指出:“將一個民族抽象地看成是一個利益共同體,仿佛只要是屬于一個民族,人們的利益就是一致的、同一的,人們就擁有一致的風俗、一致的信仰、一致的價值觀念。這是一個謊言。”——想一想“說不”的人們在政治訴求方面的墨守成規(guī)和因循守舊,看一看我們身邊此起彼伏的各種社會矛盾沖突,誰的剖析更有說服力呢?
剛讀《潛流》時,我曾有一個疑問:既然“狹隘民族主義”是非理性的產物,而常識告訴我們:理性的韁繩很難駕馭情緒的烈馬,那么,學者們如此地不厭其煩,作用多大?意義何在?讀完全書,我逐漸領悟:這樣一個意識形態(tài)和傳統(tǒng)文化在長期運行中交合而成的現實,不可能憑著理論的言說就妙手回春,學者們不過是“庖丁”一樣的藝術家,在進行一次理論的會診:他們那“以無厚入有間”的手術刀在為社會切片取樣,其功效在于確認病癥、找出病因,至于治病救人,那是“大夫”們的事。主編者為本書取的副標題是“對狹隘民族主義的批判和反思”,也可見出編輯的良苦用心和清醒定位。
《潛流》中的許多論述,未必不可商榷,但聽一聽專家們的分析和批評,看一看取樣活檢的結論,掂一掂那些得風氣于一時的“豪言壯語”究竟有多大意義,進而思考如何有效地防疫,不也很有意義嗎?
《潛流》樂山主編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8定價:2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