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途徑

汝榮興

我最看不起那種喜歡在領導面前卑躬屈膝、溜須拍馬的人。所謂“寧肯站著死，不愿跪著生”，要是連最起碼的自尊都不顧，做人還有什么意思？

因此，在同事中，我對李玉和當然是最最反感、最最厭惡的。

說起來，李玉和還曾經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我們從小學到高中一直都是同班同學。那時候，李玉和年年都是我們班的“三好學生”，更讓我覺得跟他做朋友值得的，是他與當時我們都很愛看和愛唱的《紅燈記》中的那個革命先烈李玉和一樣，身上有著一股嫉惡如仇的骨氣。舉個例子來說吧：在我們讀高一的時候，班里有個同學仗著自己的父親是當地政府的一把手，便動不動就要造老師的反，跟老師唱對臺戲，還常常去摸女同學的臉或屁股甚至是胸脯，對此，我們許多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但李玉和卻總會挺身而出，他甚至還在一天放學后膽大包天———不，應該說是大義凜然地———用拳頭將那有恃無恐的家伙給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然而，就是這個李玉和，也不知是從哪一天開始的，在如今的單位中，他卻差不多已成了我們那個獨斷專行、容不得下屬有半點不同意見的領導的哈巴狗。真的，要是你曾見過他在我們那個領導面前的所作所為，或者要是你曾聽過他在大會、小會上無疑是只說給我們那個領導一個人聽的那些發言，我保證你即使不會當場嘔吐，也肯定將難過好幾天呢！

不用說，我是再也不會認李玉和是我的朋友了。不僅如此，在私下里，我還將李玉和改叫成了《紅燈記》中另一個人物的名字———王連舉，并認定他一定會遭報應，決不會有好下場，就像那個可恥又可恨的叛徒王連舉一樣。

不過，所謂世事難料，半月前，就在我們那個獨斷專行、容不得下屬有半點不同意見的領導居然做上了更高一級領導的同時，跟王連舉一樣的李玉和，竟也被一紙紅頭文件任命做了我們這個單位的領導！

看來不會有好下場的應該是像我這樣的人了。

于是，就在今天下午，在李玉和宣布了本單位的機構改革工作正式開始之后，經再三考慮，我便主動去找了李玉和。我清楚他會怎樣去“改革”。我決定自己將自己從他那兒“改革”出去———與其等他來“改革”我，或者是在他那兒過那種不可能舒心的日子，我還不如自己炒了自己的魷魚。

“哦，我正想要去找你呢。”我走進李玉和的辦公室的時候，他正很像個領導似的在看一份什么東西，見了我，他一邊過來關上辦公室的門，一邊這樣對我說道。然后，他就將他剛才在看的那份東西遞給了我，說：“這是我起草的準備在這次機構改革中分流出去的人員的名單，想聽聽你的意見。”

聽了李玉和的這番話，我只差一點兒就要冷笑出聲來。這份名單中即使并沒有我的名字，我想我也能八九不離十地猜出來會有哪些人“金榜題名”的，至于“想聽聽你的意見”云云，大概是他畢竟也還記得我和他曾經同學和朋友過一場，所以是想給我個“下場”的臺階吧！

我就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那份名單，結果，我不由得脫口問起了他來：“怎么，你準備分流的是這些人？！”

老實說，這是一份我根本想不到的名單，或者說，這是一份只有真正如《紅燈記》中的那個李玉和這樣的人才會開出來的名單———可他是個如王連舉一樣的李玉和呀，他將張三、李四等等卑躬屈膝、溜須拍馬的功夫只稍微比他差著那么一點兒的人列入這份“黑名單”，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我知道你會對這份名單感到吃驚的。”這時候，李玉和一邊點了支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一邊繼續對我說道，“我也知道你對我這多年來的為人處世一定會有許多的想法的，但你大概不知道，我其實是在走一條非常途徑———不這樣，我就不可能有今天；沒今天，我當然也就不可能……”

李玉和接著還跟我說了許多許多，讓我又一回根本想不到的是，他說他應該還是當年那個敢用拳頭去教訓那個摸女同學的臉或屁股甚至是胸脯的家伙的李玉和，而他之所以要選擇走這樣的一條非常途徑，只是因為現在畢竟早不是那個學生時代了，說得更明白點，這就叫作“形勢逼人”，或者叫作“時勢造小人”……

李玉和最后告訴我，他要找我，是想讓我再次做他的好朋友。他說：“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來做我們在學生時代就很想做的不少事情。同時，我也希望你能時常在我的身邊監督著我，因為，這些年來我畢竟已做慣了‘小人，所以我很有些擔心自己會積習難改……”

走出李玉和的辦公室的時候，我的眼睛是潮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