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漢

九哥是這一帶有名的黑社會老大,那次我被十幾個小毛頭圍著,眼看拳頭就要雨點般落到我身上的時候,我聽到一聲咳嗽,沉沉的,明顯是故意咳的。接著我看到小毛頭們像泄了氣的皮球,耷拉著腦袋,臉上還擠出微笑。循聲望去,我看到一個其貌不揚的人走過來。只見他衣著華麗,嘴上還叼了支上好的煙,他面色冷峻仿佛誰偷了他的東西一樣。他揮揮手,毛頭們趕緊散開,邊散還邊抽自己的嘴說,對不起,對不起。
這個人就是九哥。
我就是從那時起想和九哥一起混社會的。那時我剛拿到大學本科畢業證,卻一直沒找到工作。白天找工作的時候,得罪了人,所以晚上人家找人準備教訓我。九哥實在是厲害,一聲咳嗽就救了我。于是,我想學九哥。
九哥,讓我跟你一起混吧。我說。
九哥白了我一眼,然后用他那低沉的聲音問我:你什么文憑?
大學本科,我說。我很不明白,難道混社會還需要文憑嗎?
九哥又白了我一眼,然后不慌不忙地吸了口煙說:我是說你需要道上的文憑。如果你道上的文憑能拿到大學本科,你就可以和我一樣了。
黑社會文憑?怎么拿?我有些糊涂。
你努力吧,我會教你的。學起來也很快。
九哥給我布置了第一道作業,抽煙。我其實很討厭抽煙的,聞到煙味就不舒服。但我還是慢慢地學。先是吸一口咳一聲,然后是吸兩口咳一聲,再是吸三口咳一聲,直到后來怎么吸都不咳嗽了。這樣做很為難,但九哥說了,要狠狠地吸,吸出樣子,抽出特色。幾天后,我夾著煙,在九哥面前像個老煙槍一樣抽起來。九哥點頭說,不錯,現在你學會了拿筆。
九哥解開我的西服領帶。九哥說,你的衣服得換。于是九哥扔給我兩件牛仔衣,花花綠綠的,上面還故意挑破了幾個洞。穿上它,我感覺自己跟街上看到的混混一個樣子了。雖然穿著不習慣,但我很高興。我問九哥,現在我是什么文憑。九哥頭也不抬地說,小學。
我連忙抽煙,狠狠地咬煙蒂。
九哥指了指他的披肩發。九哥說,你的發型呢。我看看自己整齊的偏分頭,趕緊意識到自己的發型很重要。于是我使勁將他們揉亂,但還是太短了點。我真想用手把頭發拔長一些,再拔長一些。看著我著急的樣子,九哥說,去刮了,刮成光頭!
從理發店里出來,九哥摸著我的光頭,反復叮嚀,說以后在外人面前,你一定要說你剛從局子里出來,說你因為什么什么原因進去的,比如砍人什么的。說得越血淋淋的越好。這就相當于你讀書時獲過的獎,明白嗎?
此后,我見人就說,我剛出來,因為砍人才進去的。結果真有人對我好得不得了,還給我送煙呢。看見我高興的樣子,九哥說,你現在有了初中文憑。
我何時能拿到大學本科呢?九哥說,快了。
九哥帶我接觸了一些道上的人。他們都特愛說臟話,任何難聽的話,說出來都仿佛特別有個性。說得越多的好像越厲害。注意到這一點以后,我開始練習說臟話。什么他媽的,他奶奶的,操什么的。為了改掉自己的文質彬彬,我每天規定自己說100句臟話。幾天過后,我對九哥說,奶奶個熊的,你看怎么樣?九哥回答我說,操你娘的蛋,你可以拿到高中畢業證了。
我的成長有了真正的進步,是九哥叫我揍人。其實也不是九哥叫我,是我講義氣。九哥打電話說有人要扁他,問我怎么辦。我二話沒說,找到那家伙一頓猛扁。忘了告訴你們,我在學校時體育一直不錯。所以那家伙盡管拿著刀我也沒怕。我的身上是流了點血,但還沒有我們那次幾個兄弟一起喝血酒時流得多。最后我把那家伙提到九哥面前,九哥看著我笑了。九哥說,你進入大學了。
是嗎?我不是和你一樣了嗎。我好高興。
九哥卻搖搖頭說,不,你還是專科呢。
何時我才能拿到大學本科證書?九哥說,快了。
這個下午,我光著頭和九哥一起走在街上。我手上夾著煙,嘴里海罵著,操他媽。我很高興地看到街上行人的眼里劃過的恐懼和不安。我感到了自己的確是個很有文憑的黑社會。許多小毛頭都向我們點頭哈腰。
這時,一個看樣子很有知識的青年人擋住了我的去路。我咳嗽,他不讓。我再咳嗽,他還是不讓。九哥看了我一眼,我感覺很丟面子。九哥送給我一把刀,明晃晃的。
九哥說,干掉他!我有些害怕。但為了文憑,我舉起刀,鮮血濺了我一臉。
當警笛聲逼近的時候,九哥拉著我的手,邊跑邊氣喘吁吁地對我說,他媽的,你聽,你聽,警察給你發本科文憑來了。
可是,現在我坐在公安局的審訊室里。警察告訴我,我殺了一個大學本科的學生。然后他們給我的只是一副冰涼的手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