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彥斌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我開始沉湎于鉆研“語言與民俗”問題,并從八十年代初開始發表有關“民俗語言學”著述,迄今約有二十年矣。期間,我發表的自認為比較重要的相關著述,一是1984年發表的被評論稱之為“開創本學科的第一篇論文”的《民俗語言學發凡》;二是從1984年動筆開篇,1989年由遼寧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學術專著——《民俗語言學》;三是1991年發表的意在重新清理民俗語言學理論思路的學術論文——《民俗語言學新論》(載《民俗研究》1992年第1期,后收入邵敬敏主編的《文化語言學中國潮》,語文出版社1996年出版)。現在,十幾年前那部《民俗語言學》的增訂版如今也將出版。從“發凡”到“新論”,從《民俗語言學》到《民俗語言學》的增訂版,堪視為我在這個學術領域求索、拓荒與耕耘的標志性履痕。
值此《民俗語言學》的增訂版行將仍由遼寧教育出版社刊行之際,業已年逾“知天命之年”而又不甚理會“老之將至”依然故我的我,雖說未必很動情感而“感慨萬千”,然總是有些話想交代一下。
一
大約十年前,我在《民俗語言學新論》的引言里談到:“雖然她(民俗語言學)直接脫胎于民俗學與語言學的有機結合,但在人文科學領域所觸及的卻不僅僅限于這兩個學科。而且,她的出現是以文化人類學的理論與實踐為現代科學背景和源頭的。人們可以從各自的視點認識、利用她,但難以據此來完整、準確地闡釋其學說的總體思想。近年里,一些學術文章或專科詞典關于民俗語言學的說明,未免大都印有相關科學領域視點的痕跡。不斷清理自身的理論,包括吸收新視點和必要的調整或否定,是科學發展與成熟的必然過程。在此,我們試圖在有關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對民俗語言學產生的科學背景及其基礎理論,作一階段性梳理和簡要的闡釋,相對初倡時的諸說而言,是為新論。”在這篇文章中,我重新對“民俗語言學”作了概括性闡述,那就是“以民俗語言和民俗語言現象為研究對象的科學,或可謂之民俗語言文化學。具體說,民俗語言學是綜合運用語言學、民俗學及其他相關科學方法、材料,對語言、言語與社會習俗慣制等民間文化現象相互密切聯系的形態(即民俗語言文化形態)、性質、規律、機制、源流等,進行雙向、多方位考察研究,從而給予科學解釋并指導應用的人文科學”。
近來,在進一步修改增訂《民俗語言學》為《民俗語言學》的增訂版之際,我再次試圖用比較簡明的語言來表述這個概念,于是“簡而言之,所謂民俗語言學,就是研究語言中的民俗現象和民俗中的語言現象,以及語言與民俗相互關系及運動規律的一門實證性人文科學”。可以說,這一“簡而言之”的概念表述,歷經了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到如今的二十一世紀初,幾乎將近二十年的探索與思考。
如今,還有一個老問題需要重新說明。那就是關于這門學科的名稱的“正名”問題。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北師大鐘敬文先生的一位研究生向我轉達鐘老的意見,“語言民俗學”才是民俗學的分支學科。老實講,我一時頗感為難。因為,按照習慣說法,“語言民俗學”是從語言學視點和語言材料研究民俗學和民俗的;反之亦然,“民俗語言學”則應是從民俗學視點和民俗材料來研究語言學和語言。然而,用什么樣的叫法來表示我們現實的這種雙向、互動的學科呢?
我曾在1996年的一份答問錄里談到過這個事情。我強調,民俗語言學是綜合運用浯言學、民俗學及其他相關科學方法、材料,對語言、言語與社會習俗慣制等民間文化現象相互密切聯系的形態(即民俗語言文化形態)、性質、規律、機制、源流等,進行雙向、多方位考察研究,從而給予科學解釋并指導應用的人文科學。所謂“雙向、多方位”,包含著“互動”與“相互”的含義。當時我談到,民俗語言學“既從民俗學視點研究語言,亦從語言方面探討民俗學問題,重點在于兩者涵化的產物——民俗語言文化。因而,民俗語言學又可稱之為‘民俗語言文化學”。在此語境條件前提之下,顯然不好按照以往業已習慣的“相互交叉式”命名方法的程式,嚴格區別為“民俗語言學”和“語言民俗學”。如果需要突出哪一個視點的時候,也只能用特定的語境加以限定。
二
對于“民俗語言文化”這一“語言民俗學”和“民俗語言學”共同關注的研究對象本體,以及在“民俗語言學”理論框架的構建中,我先后試圖從微觀上進行各個分支領域的具體探討,期望為這一學科的建設打下數個堅實的基點。其結果,則是陸續出版了《雜纂七種》(校注)《副語言習俗》《中國民間秘密語》《神秘數——中華民族數文化》《俗語古今——中國俗語學》《中國招幌與招徠市聲》,發表了《論宗教與民俗語言文化》《論民俗語言學的應用研究》《略論語言與民俗的雙向交流》《關于禪籍俗語言的民俗語源問題》《民俗語源探析》《地域性民間流行習語研究之我見》《略論生活交際語言的雅與俗》《語言文字規范與辨風正俗》《漢字文化的非主流形態:民俗字——漢語民俗字學略論》《“口彩”略論》《計算機網絡的民俗語言現象》《源遠流長、返樸歸真的計算機網絡副語言習俗——網絡言語交流中的身勢情態語符號探析》《謊言辨析》等,一系列相關專題的論文。同時,主編、出版了《俚語隱語行話詞典》《中國民俗語言學》《中國民俗語言文化叢書》《民俗語言文庫》等合作性成果。這些,無疑地都充實著這門學科的建設,也為如今《民俗語言學》的增訂版的適時問世營造了必要的前提話語環境,做了前期的理論準備。
同時,求索、研究民俗語言學的歷程,使我獲得一個已經成為習慣性的學術思維方式,就是從語言切人展開研究的研究方法。由此生發開去,其直接的收獲,就是在關于中國典當史的研究,關于中國傳統保安史的研究,關于中國傳統廣告藝術史的研究,關于中國經紀人史的研究,關于中華民族虎文化史的研究,以及關于中國乞丐史的研究等一系列有關中國社會生活史、民俗專門史的研究過程中,獲益匪淺。例如,我從《金瓶梅詞話》的有關描述及其用語考證認為,中國的傳統保安業——鏢行,至遲在明代就已經形成了,而并非以往有的著作所認為的肇始于清代。而且,還根據有關文獻認定,“鏢行”、“保鏢”之“鏢”,本字應是“標”,與“錦標“同源,均出自傳統的民間“競標”游藝民俗。而這一收獲,反過來也進一步充實了關于民俗語言學的民俗語源問題的研究。
三
現在,應當交代一下初版的《民俗語言學》與如今增訂版的《民俗語言學》有何異同。
囿于時間關系,不允許對初版的《民俗語言學》作比較理想的較大修改和刪訂,如適當改變結構和改換例證材料、插圖等等。所作的,主要是這么幾項。
一是換掉了原來的“緒論”,刪去了原來的“余論”部分,把換掉的原來的“緒論”和刪去的原有的“余論”均收入附編,既可展現原貌,又可供有關讀者研究中參閱。
二是增加了部分章節,使得全書更為充實,更具有概論性質。在結構內容方面進行必要的充實,是這次修訂的基點和重點。如增加了第五章《民俗語源探析》,第十一章《民間秘密語(隱語行話)》,第十八章《宗教與民俗語言文化》,第十九章《傳統商業招徠標識與市聲民俗》。
同時,在有關部分,分別充實了以節為單位的內容。如第二章的第五節《漢語民俗字學說略》,第九章的第四節《民間流行習語》和第五節《民間流行習語與社會時尚》,第十二章的第四節《返樸歸真的計算機網絡副語言習俗》,第十四章的第六節《計算機網絡生活中的數語言習俗》,第十七章的第四節《數字化時代的言語時尚》。
增加的幾節之中,有三節是與計算機網絡民俗語言文化現象有關的內容。之所以沒將其列為專章,主要考慮還難以構成比較完整的專章體系內容,因而根據具體內容分別充實到有關專章里去了。可以說,計算機網絡出現的民俗語言文化現象,業已及時地進入了民俗語言學的研究視野。民俗語言學不僅是“歷時的”學問,更是關注現實社會語言生活的“共時的”學科。三是注意學術著作規范的慣例,進一步充實了附編的內容。主要就是《本書部分“關鍵詞”(名詞術語)檢索》。
盡管《民俗語言學》的增訂版還很不盡如人意,至少我自己就是這么認為的,但在目前還沒有一個更好的讀本問世的情況下,仍然算是“暫付闕如”。雖然我本人一時很難再分出時間撰寫同類專著,不過,我最期望的是能有其他人撰寫的更新、更好的同類專著行世。“江山代有才人出”,學問之道尤其如此。我熱切地盼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