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酸過后重新歸位

王雨亭

雨，輕輕柔柔地漫天地飄落著，秋也隨著它漸漸地盡了。幾乎流浪了兩年的時光，在耳聞目睹了人世間的是是非非之后，在流盡了或豪壯或悲凄的淚水之后，我再度走進大學，走上正常的生活。

依窗而立，望著那早已變黃的銀杏葉在雨中打著旋悠悠地飄落，回首那在為生存而奔勞的路上悄然逝去的歲月，我的心隱隱地作痛。而今雖然抖落了一身漂泊的塵土，可夢一樣的歷程仍讓我難以釋懷。

兩年前的這個時節，也是落葉紛飛，而我卻離開了大學。那是個難忘的日子，我在室友的不解中、在朋友的疑惑中、在老師的挽留中毅然決然地退出了冰城哈爾濱某重點高校，輕易地離開了別人朝思夢想的重點大學。當時我不知道我的選擇是否正確，但在那個愛情高于一切的年齡里我愿意，因為這是女友的選擇，她是一個個性化的人物，不支持我奔仕途卻一再慫恿我創業。這個秘密當時除了我和我的女友慧再沒有人知道。離別的車站里我拍著朋友的肩膀充滿豪情地說：“哥們，等著吧，蓋茨當年從哈佛退出而成為世界首富，N年后我將是中國的蓋茨。”

就這樣我沒有顧及家人及朋友，而在愛情的圈子里走上了另外的一條路，于2001年10月11日乘T236次列車南下。車啟動了而我的心卻在那一刻有一種失去了什么的感覺，窗上只有慧的身影在漸漸地拉遠，只有她的長發在秋風中飄揚。車駛出冰城，望著東北的深秋那空蕩蕩的秋野，我的心空空的也沉沉的，尚且年少的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會怎樣，不知道未來的生活會怎樣，不知道神圣的愛情會怎樣，亦不知道自己的創業會怎樣。就這樣尚且幼稚的心開始有了理性的思考，尚且年幼的人開始了獨立生存的道路。

別人說上海是中國最有錢的地方，我便選擇了去那里淘金。10月4日走出上海車站，望著那林立的摩天大樓，望著長長的車流及來去匆匆的人群、整潔美麗的環境，我的心中充滿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豪情，我在心底對自己說，干吧，上海應該是你施展才華的空間。可是許多事情說起來容易而做起來是何其艱難啊，就如人們都會說，活著的目的很簡單就是不辜負生命一樣，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幾人呢？從到上海的第一天起，與其說開始了自己的創業，倒不如說開始了自己的流浪。沒有學歷、沒有資金、沒有靠山的我要想創一番事業與癡人說夢又有何區別呢？每天我只能像清點門戶一樣到一家一家的公司去應試而結果都是或和善或鄙視的回答：“謝謝，我們暫時不需要您這樣的人才，到別處高就吧。”每一次我都滿懷信心地走進一家公司，可每一次我都垂頭喪氣地退出來，一段日子下來曾經那張充滿朝氣的臉已有了幾分凝重，有生以來第一次受到如此重的打擊，第一次有了一種莫名的失敗感。隆冬，天很涼，站在浦江大橋上望著滾滾的江水，我的心很冷，我最終明白了，世界不乏才子佳人，可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白手起家，創業并不像女孩想像的那樣簡單，那是要有先決條件的，可我仍不為自己的選擇后悔，因為遠方至少有愛我的慧在支持我、相信我，我沒有理由不相信自己，我在日記中寫道：天下事，惟君愿不愿為者而無君敢不敢為者。

后來，在一位堂兄的幫助下我最終走進了一家公司搞營銷工作。我十分珍惜那來之不易的機會，每天都以十二分的熱情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之中，見到每一個人我都臉上堆笑并不失時機地去夸獎男人的帥氣和女人的倩麗。我是一個不愿出賣自尊的人，可為了生存我不得不那樣選擇啊，盡管我笑容的背后是一顆滴血的心。就這樣在為生而生的路上我違背著自己適應著社會，適應著上海也適應著金錢，我仍不知道我的選擇是否正確。但為了愛情，為了慧我不得不為她走一條滴血的“創業”之路呵。

很快，又一年的新春到了，那個春節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未和家人團聚，一個人在外心中有一種不是滋味的滋味，更心酸的是此時的家人并不知道我已退學，以為我仍在冰城的高校就讀。每想到此我的心都一陣隱痛，因為母親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讀大學，而我卻退出了大學，我不敢想像如果母親知道了我退學的事，她老人家會怎樣地痛不欲生，我更不敢想像因我而輟學在保定市打工謀生的弟弟如果知道了我退學會怎樣地恨我、罵我。應該說我是不孝的，為了自已的愛情而舍棄了生我養我的母親、同甘共苦的弟弟和育我成人的家。除夕之夜，萬家燈火，只有我徘徊在冰冷的街頭，在燈火瀾珊之處獨自憔悴，而遠處的酒吧卻傳來《回家》的歌聲：“我走在清晨六點無人的街帶著一身疲倦，昨日的滄桑匆忙早已麻木在不知名的世界，冰涼的風吹撫我凌亂的頭發，手中行囊折磨我凌亂的步伐，突然看見車站里熟悉的畫面，裝滿童稚的夢想，還有莫名的憂傷……”

應該說天地間惟一公平的就是時間了，它不會因你的艱難而加快腳步，也不會因你的幸福而放慢腳步。一年后公司改組，我憑著自己的業績被破格提升， 那一刻我看到了曙光，心中的沉重也少了許多，應該說天沒有負我，而就在此時我卻為人所負。2003年春節剛過完，朋友打電話沉重地告訴我說慧有了新的男友，聽完，我沉默了兩分鐘而后大笑，那個日子我感到天地間沒有了一絲生機，心中萬念俱灰。生平第一次我一個人沖進酒吧喝得爛醉如泥。別人說借酒消愁愁更愁，我總算體會到了，酒只能麻醉神經卻不能麻醉心靈，在酒醉后，在神經疲于思考的時刻里便只剩痛苦了。深夜，我走三步退兩步地回自己所謂的“家”，第一次感覺上海那繁華的大街、美麗的霓虹燈不是我所欣賞的，冰冷的夜里我茫茫然地想起那幾分慍怒的歌聲：“一個人走在冰冷的長街……忘記你不如忘記我自己……”

接下來的日子，我在房子里昏昏沉沉地躺了幾天，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想著那很美麗的面孔，那頭飄逸的秀發，那曾經深情的擁抱和長長的吻。我不知道為什么這些都夢一樣地去了，我不禁感嘆天下人知我者、愛我者是誰呢？我已流干了淚水，而后我想到了死，在這個冷酷的世界上流蕩有什么意思呢？幾天沒吃東西我已經虛弱得難以下床了，眼前霧一樣什么也看不清。而就在此時母親那憔悴的盼我回家的臉容出現在我迷茫的思維，我幾乎能感覺到她的哭聲，畢竟母子連心啊，朦朧中我仿佛又聽到弟弟那曾經豪壯的聲音：“哥，再苦再累的路我都會和你一同走過，不為別的，只因我們是兄弟。”他們是在挽留死亡線上徘徊的我呵，猛然我感覺我錯了，我當初不應該輕易地相信愛情而舍棄自己的家和家人，此刻我也最終知道了只有家人才是永遠愛我的，也只有他們的愛才是最無私且不摻有任何雜質的。我已不孝了一次，難道還要為一個負了自己的人沉淪嗎？

寒風中披上風衣再度走上浦江大橋，望江水奔流我的心已平靜了許多，不經意地望見了遠處的金茂大廈我不禁想起那個幾年前徒手征服它的漢子。我不禁對自己說，難道我就不能征服自己嗎？我可以為深愛的人而放棄而奮斗而生病但決不能為她而消亡，那樣是一個男人的作風嗎？失去了已經失去了，何必再去強求，何必再去究其原因，何苦再久久不能釋懷呢？用別人的話說，失去也是一種篤定，就算擁有的時光是那么短暫，能夠無怨無悔地為一個人付出就是幸福。

偶然的機會，我看到了《視野》雜志上一位仁兄發表的文章《愧對我的母親》，讀完我已淚如雨下，我想起了那次母親送我上大學時愉悅而自豪的表情。我再一次明白了我若不讀個大學的話母親會痛苦一生，弟弟會恨我一生，我們家永遠將有一個難以揮去的遺憾。我想我應該回到家人中間去了，而回去的惟一的辦法是再讀一所大學，怎么辦呢？高考。

哀莫大于心死，而我的心沒有死，我的心還會思考，因而我不算是可哀之人。2003年3月上旬我默默地辭掉工作悄悄地離開了夢一樣的上海，偷偷地回縣中學補習。由于高考的提前，當時離高考還有三個半月的時間，再度拿起書本我的心已忘卻了感嘆和悲傷，只被惟一的信念占據著——大學，它是我回到家人中間的惟一的理由，為了它我夜以繼日地苦讀、苦讀、再苦讀。6月的炎炎夏日，我和普通的學子一樣滿懷希望地走過了決定命運的7日和8日兩天。

別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不知道這句話用在自己的身上是否合適，我只知道蒼天不負苦命之人，它再度偏愛了我讓我找到了回家的理由。7月22日我收到了重點院校東北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那一刻我再一次品嘗了流淚的滋味，為自己的苦難、堅強和幸運。拿著通知書我瘋也似地沖回了家，撲進母親的懷里，像個在外面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孩子——痛哭。

8月，母親再度和兩年前一樣送我去上大學，在等車的時候她老人家已哭得不成樣子，為我和我曾經受的磨難。從母親顫抖的手中接過行禮，我猛然發現母親的白發比兩年前增加了幾倍，臉也比兩年前蒼老了許多。這是她這個年齡應該具有的嗎？那一刻我的心針扎一樣的痛，轉身踏上車便再也不敢回首，任淚水一滴滴地落在肚里，而喉嚨早已哽咽，哽咽得不成樣子。我同樣愧對我的母親。

而今，像兩年前一樣走在古樸而幽靜的校園里，我的心一如止水，不同的是比那時多了一份成熟和穩重，多了一顆善于思考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