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不會做飯,而且對做飯一點也感不起興趣來。這樣放假了,爸爸媽媽仍指望不了我做一頓現成的好飯。煮飯時,米只要一開鍋,我就一刻不停地加水,全家人只好頓頓吃爛米飯。爸爸說:“爛飯總歸比夾生飯好吃。”他在一根竹筷子上刻了一條線。以后,我往鍋里加好水,就把筷子插進去,量了又量,像做化學實驗。可惜具體情況不會具體分析,碰上燒新米飯,沒有把刻度降下去一毫,新米飯又變成了鍋爛飯團。
“小姑娘哎……”媽媽一邊搖頭一邊笑,“飯也不會做,將來怎么辦?”我從來不為此擔憂,解決的辦法多著呢:找一個會做飯的丈夫,是個廚師也說不定;賺多多的錢,天天換著吃飯店(碗也不用洗);最有信心是看了葉永烈的科幻小說《小靈通漫游未來》,小靈通對著家里的機器人說:“我想吃餛飩。”眼睛都沒眨幾下,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薺菜餛飩就端上來了。到時領臺機器人回家,一天開五頓飯都沒問題。
到鎮上的工廠上班早,七點半廠里的鈴就響,媽媽天天五點不到起床,收拾屋子、買、淘、燒,最后幾分鐘扒幾口泡飯,風一樣刮出門去。
想到放假在家,還要媽媽為我吃飯操心,不由愧從心底起。媽媽前腳走,我后腳馬上起床,下決心,摸著石子過河,做一天的廚房主角。
早市場剛剛過了熱鬧的一波,我抓一只馬夾袋,手里拿著小錢夾,在偌大的市場里轉悠。心里沒底,一個攤一個攤看過去,看菜下碟,全憑臨場發揮了。肉攤上,看不懂哪塊才算小排,故作內行,微揚下巴,“來一斤小排。”“哎喲,只有大排,精得很。”那邊已有人在招手,“來來來,這里有。”手起刀落,“十二塊。”我提起肉來聞聞,“放心,新鮮豬肉。”“啪啪啪”,那人手起刀落,斬成小塊。“先放在水里煮,放點蔥姜,第一鍋去腥,記著要把煮過的水倒了。”肉販早已看出苗頭,小排大排也分不清,燒菜,肯定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順著下來蔥姜進了袋,稱了一斤雞蛋,抓了一把海帶結,蕃茄紅得好看,稱了三斤,又被一個老婆婆拉住,“最后幾只洋山芋,便宜賣了。”付了錢,愣頭愣腦地問:“怎么燒呵?”“天氣熱,切切絲炒青椒絲,爽口。”她忙著推薦隔壁攤上的大青椒,守攤的中年人老實,也不吆喝,只會眼巴巴地盯著你。“早上剛從地里摘下來的,新鮮。”老婆婆全替他說了。五只大青椒又落了袋。
拎在手里沉甸甸的,一路盤算開了,土豆絲炒青椒絲、蟹粉蛋、海帶結涼拌、小排燉湯、餐后水果是糖水蕃茄,熱炒冷盤鮮湯樣樣齊全。
九點整,開始圍著灶臺轉。扎好圍單布,劉海用發夾卡住,爽爽利利干活的樣兒。天熱,先從小排下手。小排煮起來了,轉回去洗好了蔥姜,小蔥打結,大片的姜片統統往小排鍋里扔。第一鍋剛沸,把鍋里帶沫的水統統倒了,又加水加料酒,正正式式煮起小排湯來。再轉回去洗青椒,洗蕃茄,洗土豆,一邊不停地轉頭去看灶上的鍋。沸了,沸了,把火調小了,文火慢燉。這才稍稍心定,坐在桌邊削土豆皮,炒一大碗土豆絲應該削幾個土豆?小量先試驗,切了一個土豆,差不多有半個小碗,于是又削了兩個。肉湯的香味不斷飄來,用筷子去戳戳,熟了,嘗了一塊,不老也不嫩,加了一點鹽,主菜大功告成。先盛一碗犒勞自己,特別好味道,做菜并不難么,先有些得意起來。
切絲比較費神一點,平時媽媽的砧板聲如急雨,我呢,慢好多,只好像廊檐下的雨滴子。土豆絲浸在水里,聽媽媽說過,土豆絲在水里時間浸長一點,炒好后會特別爽口。平時,我雖不“炒作”,還是比較注意多聽多看,今天,這些“武功秘訣”派上用場,讓人無師自通。
蕃茄切塊容易,加了幾勺白糖腌著,襯著白瓷碗,好看。海帶結里鹽粒不少,洗了洗,舌頭舔舔,還是咸。小主婦要做就像模像樣,不嫌煩,一朵朵解開來,浸了,再重新打好結,放在開水里煮了一下,瀝干備用。
午餐一碗肉湯,一碗“金包銀”蛋炒飯,簡單但是營養豐富。涮了碗,淘晚飯的米,十分好耐心,坐在椅子上,一粒一粒地挑揀出碎石砂子稗草籽。淘好米,切好備用的菜,在桌上“一”字排開,油鹽醬醋放在灶臺邊觸手可及的地方,本姑娘大顯身手了。
海帶結比較好拌,跟著感覺走,加上各色調味,淋了麻油,撒了胡椒粉,一邊拌一邊吃。起油鍋就比較麻煩,油在鍋里一炸,心里就嚇了一跳,緊張萬分。青椒絲沒瀝干,一個油星爆起,手背上紅了一點,擠了點牙膏涂上去,又辣又疼又涼。蟹粉蛋的醋放多了,顏色有點暗。土豆絲炒過頭了,好幾根粘在鍋底。連青菜也沒炒過,就炒雙絲了,像不像一個小孩從幼兒園直接跳級到三年級?米開鍋了,米漿像筍尖尖一樣一條條溢出來,米湯水全流在灶臺上。
還好,還好,沒有打翻鹽缽頭、翻倒油瓶子。后期的工作一大堆,灶頭五顏六色,用百潔布擦拭了好大一會兒。終于坐定在桌前,高舉筷子,面對一天下廚的成果,像一個等待收割的農民,滿心歡喜,心滿意足。
媽媽回來,一掀起罩籃,哎呀,哪里變出一桌菜,簡直像一個童話,魔毯一轉,佳肴美味盡現眼底。那頓飯,爸爸媽媽沒有喝酒,卻吃得臉都紅了,女兒第一次做的菜,讓他們不由自主地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