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渴望與眼睛的重逢

一

我是一個自卑的孩子，從小就是。但是，不知道誰說過，越是自卑的人，便越是自傲，我傲不傲，倒是沒有聽別人說過，但是，我發現自己不太正常已經很久。

有人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從眼睛里面，可以看到一個人的坦誠。我不是那種不坦誠的男人，但是，我現在不得不承認，我總是將眼睛藏起來，對我來說，與別人目光相接，比登天還難。

記得小時候，父親對我們管得很嚴，而大院里的孩子多，環境相對也雜，所以難免會有犯錯的時候。每當犯了錯誤，父親總是將我提到家里，然后，瞪著我，要我自己說出犯了什么錯誤。低頭是不允許的，要看著他的眼睛說話，說完了之后，劈頭就是一頓痛揍。我想，我的毛病，或多或少和這種教育方式有關。

上小學的時候，我拾了同學一塊橡皮。那橡皮的色彩確實好看，而且味道也十分好聞。

那個時候的孩子，是多么希望有一塊這樣的橡皮呀，我偷偷地將橡皮藏了起來。但那個同學卻將丟橡皮的事情告訴了老師。記得那天快下課時，老師站在那里，說，有位同學丟了橡皮，如果是哪位同學覺得好玩兒拿去了，請還給這位同學。

其實，當時是老師的話將我逼在了那里。如果把橡皮拿出來，那么肯定沒人相信我是在教室里撿到的，那時，年幼的心靈經不起任何傷害，我怕以后同學看到我，指指點點地說我是小偷。所以，我選擇了沉默。

但那個同學的家長好像是教育局的一個領導，老師的偏袒使得他有些肆無忌憚，他說要搜每個同學的書包，這種荒唐的事情，竟然也被老師允許了。

我悄悄地將那塊橡皮握在手里，感覺到手心里全是汗。搜到我的時候，我抬頭，看到老師的眼睛正望著我，眼神里面寫滿了懷疑，于是，我忙把頭低下去，而就在這時，我聽到老師在喊，把你的手伸出來。

當時的情形，我現在想起來還心有余悸，當著全班５０多個同學的面，我伸開手，里面躺著那位同學的橡皮。同學們的表情，我已記不清了，我只知道，當時５０多雙眼睛全部看向我，我站在那里，連話也說不出來。自那以后，我總是懷疑別人在用嘲笑的目光看我，于是，我開始在走路時低下頭來，不去看別人的眼睛。

但萬萬沒有想到，這種行為將成為我半生的負累。

二

上了初中、高中，所有的同學老師都說我是個靦腆的男孩子。那個時候，我就朦朧地意識到自己有病了。

和每一個同學說話，我幾乎就沒有看過他們的眼睛，我總感覺到別人眼睛里有一種讓我怕的東西，每次不小心看到，都會心悸好久，但具體眼睛里有什么，我也說不清楚，只是別人一拿眼睛看我，我就會覺得心里悸動不已。

于是，和別人說話時，我不是低頭看著桌子，就是看上面。其實，在當時，有好多女生也是這樣，可她們只是怕羞而已，我是個男孩子呀，我怕什么，但是我卻不敢看別人。

上大學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越來越怕看別人的眼睛了。常常是走在路上，低著頭，偶然抬起頭來，發現別人看我，心里就悸動一陣，當時，無論是善良的、平淡的、兇惡的眼神，對我來說都像是洪水猛獸一般。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自己的心理確實有毛病。我整天就希望有一個別人穿不過來的屋子，最小最嚴的那種，我一個人躲在里面，誰也看不到，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那樣才是最安全的。

我開始害怕與別人接觸，越是怕與人接觸，越是不敢看別人。起初，我還在天真地想，不看就不看嘛，那有什么？但是越往后，越發現自己的生活受到了影響。

首先是人際關系上，一開始，我還可以和別人在一起玩，但是后來不知何故，他們都漸漸疏遠起我來。我問自己，并沒有得罪他們呀，后來一個比較好的同學和我吃飯時，無意間說了一句，同學們都覺得你這個人很怪。我怪嗎？自己怎么沒有感覺出來？但是，這卻成了我的一塊心病。

我不知道這世上還有沒有如我這樣怕別人眼睛怕到極點的人。在家里吃飯，我最怕吃魚。每當看到魚眼睛的時候，我就忙不迭地將筷子伸過去，將眼睛的部位拿菜蓋起來，這個時候，我才真切地發現，自己是個得了病的孩子。

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大學畢業。

那個時候，我們大院里的孩子上大學的不多，而且我一畢業就分到了一個好的單位，相對他們來說，我確實有值得驕傲的地方，于是，和他們一起說話的時候，心里或多或少有點兒自豪，只要是不看他們的眼睛，我覺得我還是能說出話來的。

三

但在單位，一件事卻狠狠地打垮了我。

我在單位里負責檔管工作，就是將所有人的檔案收錄到計算機里，對于人事檔案，我們單位向來是很保密的。因為有對手試圖想從我們內部挖人過去，畢竟能來到這個單位的，都是一些高級人才，而面對人才的流失，領導痛心地說，一定要將人事檔案保密。

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漏洞。

一個畢業一年的同事，主動辭職進了當地一家外企，對于他的事情，好多同事傳得沸沸揚揚，據說是被獵頭公司掌握了第一手資料而獵去的。

當時，這個說法一出來，我就知道領導肯定要問我。果然，沒過兩天，領導就將我喊過去。其實，我們領導對我還是很信任的。但那天，我一直低著頭，領導對我說，我知道咱們的管理不嚴，人力資源外流的事情，也未必是你的責任，你抬頭看著我，說說最有可能發生在誰身上，好嗎？

但是我死活抬不起頭來，我也想對領導說，真的不是我，然后眼睛看著他，堅定地說。

但是，我做不到，我惟一做到的，就是像個孩子一樣，而且是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坐在那里手足無措，這一切無不暗示他，這件事就是我干的。

當時氣氛尷尬無比，后來，秘書進來了，領導擺擺手讓我回去，那神情，像是洞察了一切一樣。沒過幾天，單位里面便在傳說，我這個新來的人，因為獵頭公司的收買，將單位人事資料透露出去。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但我是個連說話都不敢看別人眼睛的人，我怎么解釋？

一開始，沒覺得這種毛病有什么大礙，但時日久了，卻發現這個毛病不僅讓我的人際交往蒙受了損失，而且工作也受到了影響。我整天就坐在單位那臺電腦前，不敢與人交往，而且變得越來越膽小，一點點小小的響動，就會讓我驚懼半天。

我不知道這樣小心翼翼地做人要做到什么時候，我也曾試著看別人的眼睛說話，但是我從別人的眼光中看到的只是怪異，大概是我眼睛里有什么令他們難以接受的東西吧。

四

由于工作上的失誤，很快我被領導下放到圖書館。這是單位里最清閑的一個工作，每個月就那么一點點的薪水，大都是些老頭兒在那里。我也曾經想過要離職自己發展，但是想想，一個連說話都不敢與別人對視的人，又能做出什么成績來呢？

在圖書館里，我曾經試圖為自己的這種情形找一個答案出來，但是只查到了兒童自閉癥與我的這種行為方式相同，可人家那是兒童呀，我更加沒有信心了，索性放棄了自我治療。

也曾經想過找心理醫生，但是，又怕別人知道了會說我精神病，而且，近段時間以來，我發現自己越來越注意別人背后的言談，總是希望聽到別人評價我，但從別人身邊走過去時，又怕別人在背后對我指指點點，我在自己的世界里也開始活得不快樂起來。

我不知道時間長了自己會發展成什么樣子，但是，我還只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呀，我也不敢去找女朋友，因為所有我接觸過的女孩兒，都嘲笑過我是一只沒長大的小青蛙，家里人也為我著急，但是，我卻找不到自己的出路。

專家點評：成人由于受少年時期積累的心理因素影響，也會出現類似于自閉癥的心理癥狀，但相對于可塑性與可逆轉性較強的兒童來說，除了理性的自主心理之外，恢復相對來說較為困難一些。

每一個成人，如果小的時候有自卑感存在的話，那么長大成人之后都或多或少地有一些與別人交流時的目光躲閃或是緊張情緒，但很快會被自己的理性控制，也就是說知道自己該干什么，應該怎么干。但就文中的主人公來看，他的這種心理，已經成為一種病態，而并非理性的強制所能解決。

這和主人公小時的經歷與自身的性格有關，而每一件事情的發生加上自身性格的養成，便形成了一個惡性的循環，在這個循環里，由眼睛而發展到自身性格及生理的反應變化，直接影響到了個人的工作和學習。

其實，主人公的這種行為，通過一系列的糾正，是可以減輕的，但要完全恢復，絕非一天兩天或是幾個方法能做到，最重要的是喚起自身的自信意識，不斷地與人交往，豐富自己，從而逐漸進行恢復。

一、滿灌療法

顧名思義，就是在一定的條件下，將主人公所擔心的情形不斷重演，以一種對流交互的手段來進行治療的方法?；颊吲屡c別人眼睛對視這是條件之一，就應該從身邊入手，先找一些熟悉的人，交流時可以看著對方的眼睛。一次堅持幾秒鐘時間，而后漸漸加大時間限度，慢慢再從熟悉的人身上往陌生人身上轉變。

二、模擬暗示法

可在心理醫生催眠或是自身冥想狀態下，將往事一幕幕地展現在思想里，找出自己懼怕的癥結，告訴自己其實與別人對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并沒有什么可怕的。想像眼前就有一雙別人的眼睛，自己能從里面看出什么，其實，人與人的眼睛都是一樣的，是心靈交流的窗子而并非洪水猛獸。從暗示入手，然后增強自己的信心，改變自己的觀念。

大多數此類患者，都有不同程度的性格內向。因此，在恢復過程中，首先要注意到自身環境的改變，如多接觸一些開放性的活動，多往人流密集的地方去，多與別人交流，多看一些增強自信的資料等，以改變自身的性格來輔助恢復，也會產生一定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