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方巧兮一個人躲在洗手間里小聲地哭,她把水龍頭開得嘩嘩作響,盡量掩飾著自己的哭聲。她從鏡子里看自己:雖然剪了一個夠干練的短發,略施粉黛,穿的也是公司要求的灰色職業裝,但眉目間依舊脫不凈孩子氣——剛剛畢業參加工作的人差不多都這樣。
就在一個月以前,方巧兮拿到她生平第一份工作通知書,而在十分鐘之前,方巧兮跟新同事發生了第一次沖突。
事情很簡單。同事芬妮早她兩年入公司,一直在這個顧問部做客戶經紀,方巧兮剛來的時候還跟她學習了好一陣子。那個時候芬妮倒也客氣,閑暇里一起說說笑笑,可就在方巧兮單獨操作沒多久之后,顧問部經理無端地給了芬妮一個紅牌,說是有客戶表示對她不滿,并且表示希望能換一個客戶經紀。第二天經理二話沒說把那個客戶的資料轉給了方巧兮,讓方巧兮繼續跟進。
要知道,公司的生死命脈全掌握在客戶的手中,芬妮不相信是客戶的投訴,而是感到有人暗中搗鬼,而且認定那個人就是方巧兮,要不然事情怎么那么巧呢?于是芬妮的臉一下子全翻過來了,在辦公室含沙射影:“現在有些年輕人就是喜歡爭強好勝,更喜歡過河拆橋,以怨報德,也不知道當初是誰手把手地教了她。”雖然沒有明著點方巧兮的名,但整個辦公室都能從芬妮的話里分析出是誰,氣氛被攪得亂亂的。整個下午,誰路過方巧兮的身邊都會暗咳一聲,就連方巧兮跟他們說句話換來的也是冷冰冰愛理不理的應付。方巧兮畢竟是新人,感覺自己一下子就被孤立起來,四顧無援,滿肚子委屈,要知道,她真的不知道事情是怎么發生的,更不明白大家為什么都成了那樣。
她強裝鎮定,縱然心里有一萬種滋味也不能讓別人窺見,不然他們會笑話。
現在哭出來,心情終于好些,方巧兮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做了做深呼吸:工作中的誤會是避免不了的,尤其是有關客戶這么敏感的問題,換個位置想想芬妮的反應倒也合情合理,相信總會有真相大白的時候吧。
B看一個人的冷眼本來就夠心寒,何況看那么多人的冷眼,方巧兮每天都強撐著周旋,她想這就是所謂的人際困難吧,以前就聽師長們說過的。眼看辛苦得快要撐不下去了,顧問部召開內部會議,眾人這才一一明了,原來是公司上層最近對客戶進行滿意度調查,剛好調查中有客戶抱怨顧問部芬妮不夠熱情,有時會得不到最新的優惠政策,因此未能充分受惠。老總責備經理,經理自然把那責備加了10%又轉給芬妮,金字塔結構的公司中,效應都是連鎖的。
既然結果不是想像中的那樣,眾人也就紛紛生出歉疚,雖然嘴上沒說,但看方巧兮的眼神都柔和了許多,嘴角也掛了笑,尤其是芬妮,與方巧兮一對望便本能地低下頭,目光閃爍。方巧兮倒也坦然,當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畢竟手頭的工作還是主要的。
C接下來的日子,既平靜又安寧,每個人似乎都很融洽地相處著,無爭無吵,逢了周末還偶有小聚,芬妮對方巧兮似乎也恢復了最初的友好。
工作中的平靜一般有兩種暗示:其一,公司宏觀的疲軟;其二,沒有人員和薪水的調整計劃。方巧兮的這家公司中俄合資,去年年底才上市,業績蒸蒸日上,好得就像龍騰虎躍,所以這平靜自然與疲軟無關。
可不,這天公司布告欄的一則通告便把這兩個月的平靜一下子摧毀了,其中的關鍵句就是說因為吞并了一家同行企業,所有的部門都合二為一,員工富余,所以公司將進行重新選聘,這意味著有三分之一的人將被淘汰掉。
顧問部里一上午都在討論這事,每個人都顯得急躁不安,經理也沒有說清詳細的汰留制度,只是說大家愿意的,可以針對此事寫一篇文章,內容不限,一個方案、一個計劃,或者一些設想、一些建議都行,但要寫就不得少于3000字,當然不寫也不要緊。
有人猜測這是測評中的一項,又不敢肯定,芬妮則皺著眉頭在方巧兮面前冷眼搖頭:“怎么讓我們寫文章?真是搞笑!我們一不是企劃部,二不是秘書部。不寫不寫,我不寫,反正經理說不寫也不要緊的。大家都不寫,他們也沒轍。”
馬上就有人附和了,就是,不寫不寫,大家都不寫。方巧兮有些為難,其實她在學校記者團待過,擺弄文字算是小意思,寫這樣的東西也不難,可大家都這樣,自己要是寫了,豈不成了“叛徒”?她深知工作中當叛徒的痛苦,被孤立的滋味她不是沒嘗過,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后來的兩天,沒有人再提寫方案的事情,倒是每個人打電話都多了,聲音都是充滿了激情——都在忙著拜訪客戶呢。這個時候不抓住客戶就是死路一條,誰手里有最多的客戶源,誰留下來的把握應該就多了幾分。
方巧兮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她來的時間這么短,她的客戶量沒有什么值得驕傲的。
D星期四,一家上海商行的美籍老板Donovan直接打電話給經理,希望能夠換客戶經紀,而理由卻有些含糊不清,只說覺得方巧兮不太好。方巧兮有些措手不及,要知道,這是她手頭上為數不多的幾個超大客戶之一,從進公司伊始接到case之時,她就一直兢兢業業,每周做回訪,一有優惠政策就傳達,要是在同一個城市,她真的可以三五天就上門溝通一趟。
可這個大客戶怎么偏偏在這個關鍵的時候要求換掉她呢?她打電話給Donovan,他不接,發E-mail過去也是有去無回,Donovan像是決定不再理睬她一樣。
熬到周末,方巧兮自己買了機票直接去了上海,有些事情必須當面說清,這個路費自己認了。
Donovan見了方巧兮吃了一驚,他想不到她居然會來。方巧兮雖然是第一次看見Donovan,卻不膽怯,將公司最新的產品資料一一呈上,又細心講解,誠懇表達自己的意愿,末了輕聲問一句:“為什么要求換客戶經紀呢?”
Donovan也有些不忍,終于透露實情,原來是方巧兮的同仁暗中發信給他,向他保證將來的種種好處。他認為誰做經紀對自己都一樣,有好處不得是傻瓜,終于應允,于是出現星期四那一幕。
出于好意,Donovan末了把那個同仁的名字告訴了方巧兮,兩個字,芬妮。方巧兮不由得一怔,難怪當初芬妮會誤會自己,原來是她存暗心。
周一上班,經理告知Donovan已經打過電話說不換經紀了,又喃喃地說這個人真夠怪,變來變去。芬妮的臉上倒看不出有些什么變化,除了眼睛里偶爾跳出憤怒和失望。方巧兮也不揭穿,只是對她笑得更淡更淺更客氣了。
E原先方巧兮以為芬妮那么做也不過是為了工作,耍了一點手段而已,但很快她便發現芬妮做的并不僅僅這些。
去經理的辦公室簽發文件,正好遇上同事阿燦出來,見了她,尷尬地笑笑,很快低頭走過。方巧兮進去的時候,在經理的桌邊瞅見了標著阿燦姓名的方案,看上去厚厚一摞。方巧兮疑惑了。
阿燦倒也算是個“好”同事,趁著辦公室沒人的時候,到方巧兮面前點撥:“你趕緊寫個文章交上去吧,很多說不寫的都寫了,都是偷偷交上去的。”方巧兮又是一怔:“都寫了?”阿燦說:“有些不知道,誰也不會告訴別人啊,有幾個我是知道的,比如芬妮。”又是芬妮,她的偽裝居然那么好。
早就說過方巧兮耍筆桿子是耍習慣了的,只消一個晚上她便完成了一個5000字的總結,其實二分之一都是她自己的真實感受,關于公司、同事和霧里看花般的人際關系,剩下的二分之一,她談了談自己對客戶發展的看法。
交文章的時候,她沒有躲躲藏藏,直接拿在手上,徑直去了經理室。很多人都看在眼里,包括芬妮,可他們誰也沒有說話,一副古怪的表情。
果然那篇文章與留汰的問題扯到了一起,兩個愣一點始終沒寫的被炒掉,哭也沒有用,老總說了無論寫得怎么樣,參與代表了有心,連對公司的心都沒有還怎么為公司做貢獻?同時被炒的還有芬妮和另外兩個,結合了客戶調查和平時考評。
看著芬妮空空的格子間,方巧兮若有所思,讓芬妮走并不是她的本意,可職場本來就如同戰場,盡管她所做的不過是一場正當防衛,卻仍有你死我活。這就是現實生活,有些可怕,可還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