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中有夫顏如玉

我想這輩子我是不會結婚了，我在好友小米的動員下，拉郎配相過數(shù)次親，可每次都未修成正果。這也不是因為我長得丑，而是因為我總是把他們給弄丟了。小米雙手叉腰站在我家客廳說，葉蓁蓁你惡習不改，你是嫁不出去了。

其實我也沒什么惡習，只是對書有些癡迷而已。基本上那些相親對象都是被我在書店弄丟的。相親感覺不錯的，會在一起走走，走著走著，我的腳就會領著我直奔書店而去，我一進書店就被書迷住了，根本就忘記有人和我一起來的。結果就是等我發(fā)現(xiàn)時，相親的對象基本已經(jīng)找不到了；找到的幾個也被我籃子里的書給嚇跑了，他們要找的是過日子的老婆，可不是我這樣的把錢都拿來買書的小女子。

對書的癡迷來自我父親。父親是個儒雅的人，喜歡看書。我自從懂事開始，就喜歡在父親的書架上亂翻。小時候我喜歡窩在父親的懷里看書，聽他講書上的故事。父親是博學的，他精通歷史，對古典的詩詞挺有見解，我的名字葉蓁蓁，就來自《詩經(jīng)》：桃之夭夭，其葉蓁蓁。坐在父親膝上聽他說和書有關的事，感覺是最幸福的。父親總說，紅袖添香夜讀書，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我總想像著長大后，也找一個可以陪我燈下讀書的人，他一定要像父親那樣儒雅博學。

說真的，像父親那樣儒雅博學的人還是不多的。就拿上次相親的Ｗ先生來說吧，人長得倒是不錯，工作也不錯，戴著一副眼鏡，看起來很斯文的樣子。第一眼感覺還行，于是一起走走，當我們一起逛到書店時，我說，進去看看如何？他說，還是不進去了，我一看書就頭暈。聽他這么一說，我就知道沒戲了。我還是自己進去吧。于是跟他說，行，那我們在這里分手吧，我不看書頭暈。Ｗ先生轉身就走了。我拍拍手進了書城，一待就是一下午。

回到家見到了在我家等結果的小米，她一看我一個人回家，就知道我又把事情搞砸了，于是又生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誰叫她是我未來的女兒的婆婆呢。她兒子都五歲了，我的女兒、她“兒媳婦”還在天上飛呢，她能不著急嗎？她是怕到時候她兒子跟我女兒有代溝。她現(xiàn)在最著急的任務就是把我推銷出去。這不，三個星期后，她又來電話，讓我星期六下午６點去她家吃飯，她說我不去會后悔一輩子。

星期六的下午，去的路上我順便給小米買了幾枝馬蹄蓮，然后給我“小女婿”買了一架遙控飛機和一套多拉Ａ夢，大包小包地往她家而去。小米家在市中心的黃金地段羅馬小區(qū)，?。玻矊?。站在她家樓下，我剛想騰出手按門鈴，旁邊的人說，你別按了，我來開，我住這里。我轉頭看他，一張棱角分明的臉，臉上還有青春痘。我連忙讓開，他開門后讓我先進去，然后跟進來按電梯，我享受著他的服務，他問我到幾樓，我說２２樓。他轉過頭來看了看我，然后笑了笑。我被他笑得不好意思，低頭看著花。眼角掃過，看他又按下了２３樓。

小米一看我手里的馬蹄蓮，開心地大叫，你總算還記得給我買花，不是送我書，有救有救。我被她夸張的表情弄糊涂了，她伸出三個手指，三百，我跟唐家強賭了三百，他說你會送我一本美容書。我就知道你不喜歡書愛花。等等，還有一個賭。小米很有精神。還賭了什么？我很納悶。還賭裴俊是不是帶一瓶酒來，如果是酒，她輸三百。家強在廚房接口。有你們這樣的夫妻，也真絕，拿我們開賭。我被他們打敗了。還沒見面，就已經(jīng)用“我們”這個詞，看來這次有希望了，小米在那里自我陶醉。我傻了眼。

裴俊來的時候，我去開的門。門外的人竟然是剛才給我開門的人，他對我笑了笑，裴俊。我連忙讓他進來，自己一聲也不吭地關了門。我看見他手里真的拿了一瓶葡萄酒。我對小米做手勢，她立刻跑過來拿走酒，警告他不許說帶酒來了。我看著小米，跟他很熟悉的樣子。心里有點疑惑。

等唐家強把菜都端上桌，話題就開了。小米笑瞇瞇地說：這是我從小學到高中的死黨，葉蓁蓁。家強在那邊說：這是我的大學同學裴俊。裴俊很爽朗：我們剛才已經(jīng)見過，我也住這里，２３樓。我笑了笑，什么也沒說。你們見過？小米很驚訝。就剛才在門口，他幫我開的門，要不我怎么進大門？我吃著碗里的東西不抬頭，他臉上的青春痘也太多了，再多看下去，我怕影響食欲。蓁蓁，你有什么愛好？忽然家強問我?？磿?，你們不是知道嗎？我很奇怪他怎么那么問。

看書好呀，我也喜歡看書。裴俊在那里接口。一聽到書，我抬起頭來，看裴俊似乎也沒那么難看了。你都看些什么書？你喜歡什么書？我現(xiàn)在一般看專業(yè)的書，但我很喜歡文學書，《百年孤獨》、《湯姆叔叔的小屋》、《海邊的卡夫卡》，我都喜歡。

那你家有書嗎？我剛問出口，就聽見小米在說，裴俊快吃，魚涼了就不好吃了。然后她把一大塊魚夾到了裴俊的碗里。我知道小米是在搗亂，她一定是怕我追問下去，到時候裴俊就露出馬腳了?？此敲唇Y實的身體，也不像個讀書的人，倒像個運動員。剛才他說喜歡看書，一定是小米說給他聽的，他們一定對他說過我。

葉蓁蓁是出自《詩經(jīng)》里的“桃夭”吧。裴俊忽然說。我愣了一下，這我從沒對小米說過，想來是他自己的理解，對他頓生好感。我笑了，舉起飲料杯，看來不可小看這人。

他是我們大學文學社的社長。唐家強笑著說。然后他們說起了大學的事情，我一邊跟小米鬧著，一邊聽他們說話。

吃完飯，還有時間。裴俊提出上他家去看碟子，他從福州帶回來一些好碟。然后大家移步他家。他?。玻硺?，結構跟小米家一樣，三房兩廳。他的廳布置得很現(xiàn)代，是個看碟的好地方。小米和家強在看碟，我端著咖啡杯環(huán)顧著四周。他說你可以隨便參觀，來，這邊有個書房。他打開朝南的一間房。小米說，你去看看呀，不看你會后悔的。

什么東西不看我會后悔，我有點好奇。擱下杯子走過去，站在門口，我張大了嘴巴。整整兩大排書架，還有一個滑動的扶梯，整個一個小圖書室。進去看看，有你喜歡的書嗎？裴俊站在我身后，我慢慢地走進去，然后一個一個架子看過去，發(fā)現(xiàn)分類很細，書都放得很整齊，而且邊上很少有積灰，看起來有人經(jīng)常翻動書架上的書。我看看站在門口的裴俊，說，我可以爬梯子上去看嗎？

他說，你穿裙子不方便，你想看什么我?guī)湍隳谩Ｋ哌^來拉開扶梯，上去拿下一套線裝的《紅樓夢》，這是民國時期的珍藏版。我翻看著，聞著書香，心里想著這一屋子書的收藏要花多大的功夫。

在他的書房里看了好一會兒書，小米他們才看完碟。裴俊送我回家，他還幫我挑了幾本書，說要送給我。路上，我問他為什么喜歡書。他說，天生的吧。我一下子覺得他親切起來，他的臉也不難看了。到家門口，他說，我還能約你嗎？可以呀。我飛快地答應。

小米后來說，她也是因為一次去他家看碟，才知道裴俊家有這么多的書，她馬上就想到她“兒媳婦”有著落了，所以一定要撮合我跟裴俊。

跟裴俊約會，許多時候我們就窩在他家的書房里看書。他家的書房真不錯，靠窗的位置有一張小小的書桌，兩把椅子，坐在那里看書，陽光照過來感覺很溫暖。

記得有一次，我窩在椅子上看張曉風的《也是水湄》，看完我瞇上眼，思緒似乎也跟著她的筆到了那亦水亦草亦岸的地方，聽到了古老的水聲，看到了草長鶯飛的江南。忽然耳旁有琴聲水聲傾瀉而來。我睜開眼，看見裴俊正在打量我，好聽嗎？有沒有感覺這音樂很符合她寫的這篇文字？嗯，真不賴。我微笑，你真有心。好文字配上好音樂其實就是一幅畫，流動的畫。他也微笑著。這個午后我們一起墜入了三月的春光里，在水的一方傾聽著張曉風文字里的聲音。依稀記得他說，請你以后聆聽文字的聲音時，也帶上我，好嗎？我笑了，點點頭。

我們也會一起去書店走走，往往是兩個人同時發(fā)現(xiàn)一本喜歡的書，要不我買，要不他買。兩個人輪流著看，有時都不知道這書到底是誰買的了。有時他出差，我一個人逛書店，買回來的書，等他回來看到就說，這書我書架上有，你又買虧了。聽他那么說，我恨不得他那些書都是我的。

在我又一次犯同樣的錯誤時，裴俊看著我說，你還是嫁給我吧，這樣你就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了，也可以省下一筆不小的錢來。

我沒想到他會說出那么實在的話來，看看他，雖然他長得沒父親儒雅，但也算博學細心，看在那么多書的面子上，我應該沒什么好介意的了。他有那么多書，嫁給他我至少可以兩年內不用買書。嗯，那就這樣吧。

我決定嫁了。小米是歡天喜地，她說她“兒媳婦”總算是快等到了，有這么喜歡看書的娘，以后文才一定勝過李清照。我被她暈倒。

我嫁給了裴俊，因為他那一屋子的書。而婚后最舒服的就是窩在他懷里看書，他還把書房重新調整了一下，給我配備了一個美人靠，他不在家的夜晚，我就窩在美人靠上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