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琳瑯喜歡做夢。
人們說,愛做夢的女人多半是灰姑娘,她們與美麗有誤會,故不必像大美女那樣天天忙于應酬約會。琳瑯說,那些夢是盛開在平庸日子里的花,足以點燃任何一顆寂寞的心。
琳瑯的相貌,屬于過目即忘的那一類。現在不怕你丑,丑要丑出個性丑出味道,也算本事。琳瑯恨自己的就是這一點,沒本事。
琳瑯苦惱時愛揪住杜大橋罵:“就怪你媽,送什么不好偏送我一個小名,丑丑。哼,還說什么名越丑命越硬。我可是二十多歲了,還是一窮二白。”
杜大橋嘻嘻笑了笑說:“這不有我嗎,你還找什么?”琳瑯冷笑一聲:“你這頭吃草的牛!”臉上差點東西的女人心里便會發虛,可琳瑯偏有美女才有的大脾氣。母債子還,杜大橋得扛著。
大橋媽和琳瑯媽是老同事,在制鞋廠干了二十幾年,關系自然好。大橋媽喜歡女孩,偏偏大橋上頭是倆哥哥,大橋媽便一個勁地喜歡上了琳瑯。“丑丑,長大給大橋做媳婦好不好?”當年五歲的琳瑯,眼珠子盯著大橋媽手里的糖果,一甩辮子說:“好!”
二長大后,是兩碼事。杜大橋長得是那種偏向營養不良的清秀,琳瑯瞧不上眼。琳瑯喜歡的,是沙灘色的皮膚和健壯的小腿肚。
當年兩人一同考上北京的學校。大橋媽會說話:“大橋傻乎乎的,丑丑你可得多照顧他。”琳瑯義氣,自然像個大姐似的照顧杜大橋,這包括兩人時不時看個電影什么的。琳瑯不認為自己沒人追,有時想,就因為杜大橋的存在讓人家誤會,所以,慘啦。
琳瑯做夢的地點是湖邊。偶爾杜大橋路過,便會停下那輛沒人要的自行車,陪她坐。琳瑯會徐徐轉過頭來,看杜大橋一會兒,心頭暖暖的,這頭牛不咋的,可也講義氣呢。
大橋見她眼珠子活了,便問:“你想什么呢?”
琳瑯咬一咬嘴唇:“你們宿舍那個秦淮河老踢足球。對了,怎么沒見他女朋友?”杜大橋老老實實說:“他沒有女朋友。”
琳瑯站起來:“我今天請你吃羊肉串兒。”
后來每隔兩天,琳瑯便蝴蝶似的飛向杜大橋宿舍。大橋,給你羊肉串兒。有時秦淮河也在,琳瑯便大方地把自己的串兒遞過去。
有一天下午,秦淮河叫了琳瑯一聲,琳瑯便沒來由地緊張起來。秦淮河咳嗽幾聲,換了一個漫不經心的語氣:“咱們兩個宿舍可以在圣誕節聯歡一下。”
琳瑯義不容辭籌劃這事,一邊列著采購的東西,一邊問上鋪的小茹:“男生會不會趁這個機會謀取個人福利?”小茹,二號系花,一邊欣賞涂得艷紅的腳指甲,一邊說那是男生蹩腳的伎倆。
琳瑯說:“是嗎?”然后停下手里的東西,鉆進簾子里去照鏡子。
圣誕聯歡是在靜園草坪上,秦淮河抱著吉他唱:莫名我就喜歡你,沒有理由沒有原因。
杜大橋驚訝地說:“琳瑯你眼里放光了,像個……美麗的女鬼。”
第二天,小茹含羞帶怯地把秦淮河送的花兒插在玻璃瓶里。琳瑯看著那花兒,說不錯不錯;回頭去簾子里取書,卻把床頭的小鏡子碰落在地上。
晚上,琳瑯找人去把杜大橋提溜出來,責令他請她吃烤鴨,席間說起大橋媽起的那個小名,琳瑯再次聲情并茂地哭了。
三兩周后,杜大橋去看琳瑯,琳瑯磨蹭了好半天才下來。相隔二十米就開始嫵媚地笑,看得杜大橋有些發毛。當杜大橋直截了當問她什么時候回家時,琳瑯不說,只是盯著杜大橋:“你覺得我怎么樣?”
杜大橋看一眼,哼哼哧哧,不敢說好也不敢說壞,只說:“你挺好的,心情看起來不錯。”
琳瑯湊近了,晃晃腦袋又問:“難道你沒看出什么變化嗎?”杜大橋搖頭,莫名其妙地看她。
琳瑯鼻子里哼一聲:“大橋,你真的沒看出來嗎?”杜大橋琢磨了一會兒:“你上火了?要不,就是沒睡好?”
琳瑯皺眉:“為什么這么說?”
杜大橋不敢再看她,眼睛盯著地面,猶豫了片刻才說話:“琳瑯你眼里有點眼屎,回去照照鏡子。”
琳瑯眼里蓄了點水,推他一拳:“杜大橋,你這個白癡,那不是眼屎,我貼的假雙眼皮。”
說完跑上了宿舍樓。
杜大橋在她后面喊:“買哪天的火車票?”
琳瑯停住,冷笑:“我不和白癡在一起。”
兩天后,小茹拿一個信封遞給琳瑯。抽出來,是一張火車票和一個小紙條。
“琳瑯,對不起。我錯了,不該說那是眼屎。火車票我買了,從小茹那里打聽到你們系放假的日期。”
當然要回家。不過,從此琳瑯不再與大橋談論關于美麗的話題。
四畢業后,兩人都落戶北京。杜大橋經常去琳瑯單位大院,看門的老師傅說:“琳瑯,你哥哥又來了。”
杜大橋拉琳瑯去僻靜處說話:“怎么說我是你哥?”琳瑯掃一眼:“避嫌唄,我還有未竟事業,不能讓你給攔住了。”
果真,半年時間內,在熱心人士的幫助下,琳瑯頻繁地相親,忙的時候都記不起杜大橋。倒是杜大橋來過幾次電話,那一頭的琳瑯,兩次彷徨,三次甜蜜,最后一次,似乎含了淚。當晚,杜大橋跑半個北京城過來。
琳瑯指間夾了一根煙,瞇了眼睛瞧杜大橋。杜大橋皺皺眉:“怎么學會了抽煙?”
因為失戀。
“陪我逛街好不好?”琳瑯掐滅了煙頭,站起身時眼里有了壯士作別往日的勇氣。
琳瑯拉著杜大橋在化妝品專柜停留。蘭蔻新推出一款名叫奇跡的香水,琳瑯興奮得臉色緋紅,Miracle,琳瑯輕輕發音,像是怕吵著了熟睡的誰。
五一個有陽光的假日午后,琳瑯讀到某篇小美文。其中說到樸素平凡的女白領比時髦的女郎更可能是第三者,理由是那些麗人當慣了焦點,不容易再去哄男人。
琳瑯的心一下子光明起來。她站到鏡前,我不是很黯淡很平凡嗎?我不是小白領嗎?我不是溫柔大方嗎?好。
琳瑯扔下那本書就跑去了星巴克。不遠,和她的住所隔了一條馬路。琳瑯坐在坐位上,漫不經心地翻著時尚雜志,眼睛有意無意地瞟向四周。
可惜,半天都沒有魚兒上鉤。星巴克人不少,但是據觀察,女男比例是4∶1。最令她忐忑的是,里面有四五個如她這般的女孩,寂寞地嗅著咖啡的香氣,長時間的對峙中,琳瑯不免懷疑她們的動機,更感到競爭的壓力。最后琳瑯不想再耗時間,鄙夷地看一眼那幾個女孩,昂然退出。
到門口,遇一老外。琳瑯靈機一現:一段蕩氣回腸的異國情戀,怎么沒想到?于是,在和藍眼睛對眼的一瞬,琳瑯適時地笑了笑。
果然,藍眼睛停住了:“小姐,昨天我見的是你嗎?”琳瑯樂了,這樣的開場白和賈寶玉的“這個妹妹好似見過”如出一轍。琳瑯有些矜持地笑,不說話。
藍眼睛也笑了,操著生硬的漢話說:“我覺得你就是那個人。”琳瑯當時便羞紅了臉蛋。
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也能成為別人的一見鐘情。
藍眼睛拉她到一邊人少處:“你昨天賣給我的那張盤,效果不是太好。我可以換一張嗎?”
琳瑯愣住了,他拿出的是一張制作粗糙的盜版碟。
琳瑯跑回家后給杜大橋打電話,帶著一點哭腔說:“你說浪漫的故事都他媽去哪兒了?”杜大橋沒明白,愣愣怔怔地說:“你又看什么電影了?”
六一日杜大橋帶同事Simon過來,找琳瑯一起吃飯。
Simon人很精神,琳瑯趁他去洗手間,帶著陰謀的微笑問大橋:“說實話,帶他來是什么意思?”杜大橋嘿嘿笑:“不要誤會。”
Simon在席間舉手投足頗有風范,為此琳瑯去了幾次衛生間補妝。離去時,琳瑯看到Simon臉上的笑,好一番回味。
晚些時候與杜大橋見面,他說:“你知道嗎?Simon竟然說你像是結過婚的,可氣。”琳瑯當時心就涼了,沒說什么。
琳瑯紅了眼睛:“大橋你也覺得我的樣子像結過婚的嗎?”
杜大橋鼻子里哼一聲:“理他做什么,Simon還說你像是當了媽媽的人。怎么會呢!”說完,拿眼睛去看琳瑯,“不過,你都26歲了,難道沒有打算嗎?”
琳瑯不吭聲,看著杜大橋送來的一束玫瑰發呆,隔一會兒長嘆一聲:“我寂寞。”
“嫁給我不就得了,還寂寞什么。十年前的那個夏天,我可是把初吻都獻給你了。你竟然看都不看我。我跑了三年,也有你要的那種小腿肚了。”
誰知琳瑯惡狠狠地來一句:“杜大橋,你不要湊熱鬧好不好!你根本不懂!”
杜大橋當即像是一棵被灼熱日光曬蔫了的小草,耷拉下腦袋:“琳瑯,我錯了。”
琳瑯歇口氣,繼續她的悲情演說:“你知道暗戀的滋味嗎?那種感覺就像是欣賞一個櫥窗……卻被人家扇了一個耳光。”
于是,杜大橋為了安慰這個一再受到致命打擊的小姑娘,特地請她吃了一頓法國大餐,在琳瑯紅光滿面時,兩人友好地再見,各回住處。
可是,在車上琳瑯卻接到杜大橋的一條手機短信:“琳瑯,每一次你暗戀人家時,我都在暗戀你,你算算看,你扇了我多少耳光?”
琳瑯呆住。
七三個月后,琳瑯毅然將自己嫁給了杜大橋:“雖說不解風情,但是尚可調教。”
Simon來吃喜酒,笑嘻嘻地對琳瑯說:“杜大橋上次讓我幫他參謀時,還說沒譜的事兒,沒想到這家伙還挺神速。”
琳瑯回頭以眼光詢問杜大橋,后者囁嚅地說:“沒辦法,不扯出Simon,不拿話激你,你還在外面無目的地轉悠呢。”
故事到此打住。他們說,灰姑娘的幸福,原來不是什么水晶鞋,而是轉了一圈兒再回去,發現鄰居那個打小就一塊兒玩的泥娃娃,長成了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