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長亭,但不是聊齋里的那個長亭。
這是柳生第一次見長亭時長亭的自我介紹。此后,柳生一直沒有說話,因為長亭是那種精致到無法讓人再去挑剔的女子,更重要的是,長亭此時正以一種戀人的姿態依偎在柳生的對手身邊。
柳生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將會議進行下去,他忽然想到大學里同學說過的話,有些女子生來就是讓人疼的。
而長亭就是這樣的女子。他實在不忍心看到長亭的男友,在他發言之后,手足無措或是氣急敗壞的樣子,那么,長亭會怎樣?柳生想,自己真是軟弱之至,居然會對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女孩這樣憐惜。
柳生的對手,也就是長亭的男朋友阿若,是同行中一個不正當競爭者。柳生收集了足夠的資料,目的就是在今天這個酒會上公布于眾。
柳生想起來了,少年時看過的聊齋里,是有個長亭,似乎蒲老先生對那個美貌狐仙的描述,影響到了他的審美觀,以至于他至今對眼含春水、眉若遠山的女子有種沒來由的心動。
他無端地想起聊齋里的那個長亭,踱過去,給了長亭一張自己的名片。長亭纖纖的手,從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張名片。
長亭是記者,一家風格溫婉清麗的雜志的記者。
二
長亭哭著給柳生打電話的時候,柳生覺得,自己一瞬間被一種叫做緣的東西擊中。
柳生在電話里說,別哭,怎么了?其實,兩個人只不過是見過一面的陌生人而已,但柳生卻沒有覺得,至少,他覺得長亭沒這樣認為。
但柳生恰恰想錯了,長亭之所以給柳生打電話,是因為她從無數名片之中,胡亂翻出一張,那些都是陌生人,長亭后來這樣對柳生說。長亭只是想打一個電話,想給陌生人打一個電話傾訴一下,沒有任何別的意思,反正是公家的電話,不花錢。
長亭在電話里解釋著,這已經是哭過之后的事情。這時候的長亭,心情慢慢地好了起來,她告訴柳生,阿若不要她了,阿若看上了另一個女子。
笑容便從柳生的眼中和口邊綻放開來,他對長亭說,出來吧,我請你吃頓飯。長亭這個名字,已經在心里好多天了。
兩個人面對面坐在那里的時候,長亭眼睛還紅紅的。柳生說,喝杯酒吧,然后,將身邊的酒遞給她,長亭搖頭,說我從來沒有喝過任何一種酒。柳生心里嘆息,這么精致的女子,如果再有酒來陪襯,那么,將是一幅多美的畫面,紅顏醉態爛漫……他笑,看長亭將一只白白的手絞來絞去。
長亭提起阿若,眼淚就又在眼眶里轉起來。看得柳生心里顫顫的,心思仿佛被一種細密的感覺所包圍,這感覺像水,讓他一下子掉入了一種溫柔之中。心慢慢地軟起來,像是泡在溫水里的甜膩的糕點。而心尖處,有一點兒顫顫的抖動,使他想握住長亭的手。
三
柳生與長亭的接觸多了起來。連同事們都說,柳生是中了長亭的邪了,長亭,就像是聊齋里的那個小狐仙那樣,把柳生的魂也勾去了。柳生聽這些言詞聽得多了,只是笑笑,不在戀愛中的人,是不知道這種戀愛滋味的,尤其是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那種似是而非卻又心照不宣的感覺。
兩個人就這樣,三天兩天地吃一頓有點兒曖昧的飯。吃飯的時候,總是面對面地坐著,你看我,我看你。柳生的眉目之間,剛想露一點兒深情的樣子,長亭的眉間便皺,這讓柳生想到了阿若。
最后一次吃飯后,送長亭回家,遠遠地,看到阿若站在她的樓下。看柳生的車緩緩地駛進小區,阿若扔下手里的煙,對著車奔過來。
柳生停車,看著長亭款款地從車里下來。長亭聲音冷冷地,你來干什么。
長亭,對不起。阿若咬了一下唇,對長亭說。然后,柳生看到,長亭的淚很快就下來了,原來,她依舊忘不了這個負心的男人。而此時的自己,站在車邊,倒像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觀眾,看著一場表演。柳生笑笑,對長亭說,再見。
長亭恍若未聞,柳生的心像被什么扎了一下,疼得無名指顫顫地抖。他鉆進車里,聽到阿若的一聲冷笑。
自那之后,許多天沒有見到長亭。柳生想打電話,但那個號碼在口里念了幾次,在心里也早是轉了幾百幾千次,手指顫顫地按下時,才發現自己的膽怯,他從沒這樣過,他開始相信同事們的話,長亭,就是上天派來捉弄他的妖精。
公司開始重組,經營思路重新改變,忙得一塌糊涂,而新來的老總對柳生十分信任。再有,就是阿若的公司很快就不堪一擊了,脆得像是風化多年的紙片一般。
四
柳生是在公司里遇上長亭的,確切地說,不是遇上,而是長亭來找柳生,請柳生幫一個忙。
坐在柳生的辦公室里,長亭有些手足無措,一只手放在頭發上邊攏著,兩個人都在三秒內想不出怎么說第一句話,所以有些尷尬。最后,還是柳生先開了口,才做的發型嗎?因為他看到長亭的手不斷地在頭發上撫弄。
長亭想開口,但卻因了柳生這一句很家常的話,淚水涌出來。柳生想伸出手去拍拍她的肩,但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自己與長亭,不過是普通朋友而已,最多有點兒曖昧的想法,但絕不能成為自己能為她擦淚的理由,他有些尷尬。
長亭說,沒有,我可能要到結婚才做發型。長亭有一頭細黑的長發,在這個流行燙發和染發的年代里,那一頭細黑的長發仍固執地生在那里。其實,這句話,柳生并不是第一次聽到,幾次在一起吃飯的時候,長亭說過關于自己頭發的事情。
哦,柳生哦了一聲。下面又不知說什么好了。長亭抬眼,看著柳生,我,想請你幫個忙。
柳生笑笑,將水杯推到長亭的面前,一字一句地問,是為了阿若吧。
長亭點點頭,臉紅了一下。這種紅一直刺入到柳生的心里,他忍不住恨恨地想,她想將自己的終身交給阿若了吧,至少阿若會告訴她,要娶她。女人,對婚姻總是向往得有點兒傻氣。
他想起聊齋里的那個長亭,為了自己的父親,而求自己丈夫的事情。心一點點地開始體諒,但越是體諒,心也就越疼,想到這個女子,從此連一點希望也不給他,他嘆了口氣,然后,勉強對長亭說,我不知道這件事能不能辦成,但至少我能在老總面前為你說兩句話。
長亭微笑,像個孩子似的說,那我請你吃飯。
那些一起吃飯的時光倏忽跳進了柳生的感覺里,他笑笑,說我還很忙,改天吧。但自己也知道這個改天不過是遙遙無期的意思,接下來的時間里,他連長亭的面也不會再見了。遠離了,才會慢慢忘記。
長亭走的時候,有些失望地看了他,說,我是真的想請你吃飯的。他勉強沖著她笑,笑到最后,發現笑容竟然僵在了臉上,而后關上了門,卻抹了一臉的淚水。
新來的經理,倒是十分給柳生面子,讓他全權處理。事情也很簡單,只要盡力放一些客戶給阿若就是。
阿若私下里打電話過來,請柳生吃飯,柳生淡淡地婉拒了,只說了一句,以后要對長亭好。對方似乎還想辯解什么,但柳生怕自己忍不住說出什么尖酸的話來,啪地扣了電話。
五
忘記一個人,就像是要將自己心里的東西生生地掏出一塊那樣難受。精致的長亭,一直在柳生的身體里,幾乎占據每一個細胞。每次早上醒來,起床前,柳生總是會呆呆地坐在那里,想一會兒長亭。
與同事一起喝酒,醉了。柳生忽然想起經理安排他的一件事情,要在長亭所在的媒體上登一則廣告。
廣告的事很好辦,那邊來一個人,與這邊接洽就行。只是,柳生不舍得放下電話,終于小心地問了句,長亭在你們那兒吧。小姐笑了,說先生您倒是認識這里的人呀,不過長亭做發型去了。柳生的心猛地沉下去,自己的感情,本就是一潭死水了,只是,各種可能,在此之前,還活潑潑地在水上游著,此時卻都在一瞬間沉到了水底。
他想起長亭說過的話,想起她細黑的長發,想起長亭說,哪天我做了發型,就是要結婚了……
放下電話,柳生坐在那里,發了好長時間的呆。酒漸漸地醒了,只是身體懶得不愿意起來,直到經理打來電話,要柳生與那家媒體的發行人員接洽一下,看一下發行的狀況,他才懶懶地站起身。
算了,放棄了,也累了。柳生靜靜地等待著長亭所在那家媒體的發行人員,他決意再也不問長亭的消息,即便來的是一個很健談的人。
只是,柳生絕沒有想到,來的竟是長亭。或許,在心里隱隱地有這個愿望,但終是癡人說夢罷了,帶不得一點兒現實的色彩。但長亭,卻實實在在地坐在柳生面前。前三秒里,兩個人依舊沒有開口,長亭說了句,你瘦了,柳生。然后,柳生的眼淚便下來了。
你,不是做發型去了嗎?柳生有點兒不知所措,太歡喜了,也就是太不可置信。
長亭笑笑,說是呀,我的性格確實不適合做記者,你早就說過,所以,改做發行了,搞數據統計,我還是很擅長的……
柳生笑了,這才明白,原是自己聽錯了本就諧音的兩個詞。他不放心地又補上一句,那你和阿若?長亭沒說什么,遠遠地看著玻璃窗外的景色,對柳生說,你看,那遠遠的風景,不是很好嗎?如果走近了,也只是碎石亂樹罷了,阿若只是風景,我不愿意破壞。
兩人相望,時間仿佛也迷亂在兩人中間,眼睛里的曖昧一重重地疊在一起,直到幻出愛情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