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不掉的影子

那個人無處不在

２００１年，成永萍所在的工廠停產，３５歲的她成了失業人員。丈夫早在一年前就下了崗，為了生計撇下她和還在讀中學的兒子，去外地打工。一向要強的她一時接受不了這個現實，很長時間打不起精神來。

可就在這時候，她發現有一個人一直和她過不去，卻又不站出來，只是在背地里使用各種手段詛咒她、影射她，甚至像影子一樣跟蹤她、監視她，想著法子讓她不好過。

三年來，成永萍只要一打開報紙，幾乎滿眼看到的全是他在詛咒她的信息和文字，她不知道這個人何以有這樣的神通，竟然操縱了報紙的每一個版面，可以如此隨心所欲地在報紙上的任何一個角落攻擊她、罵她。氣得喘不過氣來的她越來越不敢看報紙，而且漸漸地也不敢出門了。因為只要一出門，她總感到有人跟蹤她，總能看到他開的店鋪，用著她的名字或她的丈夫、孩子的名字中的某一個字，做成招牌掛在那里……

她覺得自己快崩潰了，憤怒、焦慮以及疲憊的情緒時時攪擾著她，使得近幾年的生活變得一團糟。現在，下崗賦閑的她不僅沒有心思找工作，就是在家里待著，也終日不得安寧。她有些幽怨地說，那個人絕對心理有問題，否則怎么會如此不擇手段地折磨她?

那個人是誰

盡管那個人從來沒有露面，但成永萍知道他是誰，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一定是他!成永萍在心里認定的那個人叫李昌興，是她的中學同學。每每想到這個人，成永萍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多年來，她不愿想起這個人，可是，沒想到他竟一直不放過她。

兩個人曾經有過一段朦朧的戀情。讀書的時候，李昌興曾給她寫過情書，那個時代人們的思想都很保守和傳統，接到情書后，成永萍內心對李昌興產生了厭惡的情緒，一直不肯理他。直到離開學校，兩個人從未說過話。后來，兩個人考上了同在一座城市里的中專學校，恰巧兩所學校離得不是很遠。李昌興打聽到她的下落后，又開始給她寫信，情竇初開的成永萍漸漸對李昌興也有了好感，兩個人建立了書信聯系，常常在信中談理想談學習，偶爾也談一談對彼此的認識。但兩個人從沒有通過電話，就這樣堅守著一張信箋，執著于靜默的交流方式。

一年后，李昌興寫信約成永萍見面，成永萍很高興，預感到李昌興會向她表露心跡，她做好了點頭應允的心理準備。可是，到了目的地，她環顧四周，怎么也找不到李昌興的身影。她的心情一下子糟糕到了極點，想到中學時接到李昌興的情書，自己對他的冷淡態度，她猜想是李昌興借機在報復她。那一刻，成永萍心里充滿了被羞辱的憤怒，一向要強和自尊的她無法接受別人如此對她。就在她要轉身離去的時候，卻猛然發現李昌興就站在她的身后!她覺得自己誤會他了，憤怒的情緒在看到李昌興的那一刻，一下子煙消云散了。可是瞬間的欣喜之后，她卻看到站在她面前的李昌興，頭上捂著個大帽子，帽檐壓得低低的，幾乎擋住了眼睛，一條黑色的圍巾繞了好幾道，緊緊裹著脖子和面部。如此的武裝，冷不丁一看，根本看不出是誰，難怪成永萍找了半天都沒有看到他。當時只是１０月，天氣還沒有冷到要如此武裝頭部的地步，可他竟然這副打扮來赴約會。成永萍剛剛壓下去的憤怒情緒再次涌了上來，她覺得李昌興如此來見自己，是對自己的極大不尊重。因此，她什么也沒說，就甩手而去，并且從此再也不見他，也不再給他寫信。

時光飛逝，成永萍畢業參加了工作，并和同在一個車間的工友結了婚，婚后有了一個兒子，一家三口過著平靜的日子。二十多年過去了，成永萍的生活一直很平穩，家庭也很和睦。丈夫是老實巴交的工人，對她從心里疼愛。兒子也老實、聽話，沒有讓她操心的事情。成永萍對自己的生活很滿足。可是，下崗后的成永萍內心的平靜被破壞了，她開始為眼前的生活煩惱。尤其是奔波了很久，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她的心里越來越煩躁，脾氣也變得暴躁起來。

恰在這時候，她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消息，說李昌興當了老板，現在很有錢，日子過得很好。她為此煩惱了很多天，認為如果李昌興知道自己目前的處境，一定會嘲笑她。２００１年秋天的一個下午，成永萍從市場買菜回來，走到自己家門口，剛要掏鑰匙開門，看到大門上貼了一張搬家公司的廣告，無意中，她多看了幾眼。那本來是一張極普通的廣告紙，就是居民樓道墻上到處可見的那種。成永萍最初也沒有在意，可是當她看到那家搬家公司的名字的時候，她突然就覺得頭嗡的一聲，瞬間就有了一種感覺：李昌興找來了!原來廣告單上搬家公司的名字叫“常興搬家公司”。“常興”不就是“昌興”的諧音嗎?這家搬家公司一定是李昌興辦的!他知道我住在這里，所以就把廣告故意貼在門上，是想讓我知道他走到我跟前來了!成永萍心里不斷冒出這些念頭，越推理越覺得就是他。

從那以后，她真的處處都能發現李昌興的影子，比如他在報紙上登廣告，說什么“永昌鞋業，開業大酬賓”，“永昌”不就是她“成永萍”和他“李昌興”名字的組合嗎?還有“天成藥業，無假藥店”，“成”不就是自己的姓嗎?李昌興用她的姓“成”字來命名他的藥店，不是在暗示她，他就在她的身邊嗎?還有，他不僅僅是通過廣告告訴她他的信息，他甚至還寫文章影射她。比如，他會通過情感傾訴的形式，將他和她過去的交往寫下來；還會將她對他的痛恨通過散文的形式寫下來……盡管那些文章用的都是化名，作者署名也不是“李昌興”，但她知道那就是他寫的。隨著她對這件事的留意，她越來越多地看到李昌興在自己生活中的影子。她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樣對待她?惟一的解釋就是，他的心理有問題，他被過去的那些事情扭曲了理智。

丈夫吃醋家人無奈

成永萍陷入到巨大的痛苦之中，她覺得自己就要崩潰了，萬般無奈之下將這一切講給妹妹聽。妹妹最初覺得這是天方夜譚。可是，后來聽成永萍說多了，而且每回說得都有鼻子有眼的，她不由得不相信，這世間真有這樣神通廣大心理又扭曲的人在和姐姐過不去。有些害怕的妹妹勸成永萍還是把這一切告訴姐夫，大家合計著想個辦法，日子不能總這樣過下去呀。

成永萍終于對丈夫建輝提起了那個被自己包裹在心里多年的名字，提起了這樁讓她激憤的奇事。初聽成永萍講起自己的初戀，她的丈夫內心滿是酸意，尤其聽到成永萍說李昌興現在每天都在騷擾自己，他更是怒不可遏。可是，他越聽越覺得玄乎，仿佛在聽科幻小說般不真實。他迷惑了……

自從跟丈夫說明了這件事后，成永萍不再對丈夫遮掩自己的情緒。只要他在家，她就拖著他不停表達著自己的憤怒，講述著自己的種種推斷，并一再追問丈夫該怎么辦。說不清有多少次了，睡到半夜成永萍從夢中驚醒，無法再次入睡的她推醒建輝，可又覺得在家里說話不方便，于是硬拽著他起床，到外面的馬路邊聽她分析這件事。建輝在外忙了幾個月，回家本想好好休息，可是每天被成永萍這樣糾纏著，連個安穩覺都睡不好，他心里懊惱至極。尤其成永萍在講述這件事的同時，時不時會流露出抱怨：你如果有本事，和他一樣開公司做老板，我也不至于總覺得活得窩囊……

丈夫建輝實在不能做到無動于衷了，他想插手好好管管這件事。既然要管，就先要弄明白那個李昌興究竟是如何“欺負”自己的妻子的。他向成永萍詳細了解情況。起初成永萍不想告訴他太多，說他知道得太多會更吃醋的。后來，在建輝的強烈要求下，成永萍拿出了三年來自己收集的關于李昌興“騷擾”她的材料。建輝仔細翻閱著那一大包所謂的資料，發現都是成永萍從報紙上剪下來的紙片，上面的內容五花八門，可就是無法看出與她或者與李昌興有關。可是，成永萍激憤地給他逐一解釋，建輝驚訝地發現，在他看來那些毫無實際意義的廣告詞和一些文章的標題，在成永萍看來竟統統都是李昌興對她的影射。隨便一句話，她都能繞來繞去和自己和李昌興聯系起來。甚至，報社搞的一個趣味競猜活動，因為其中有一個“永”字，也被她當做李昌興發給她的信號，而被重點保留下來。

建輝仔細打量著成永萍，這個和自己生活了１５年的女人，口齒伶俐，思維清晰，思辨能力也很強，不像是腦子有問題的人呀，可是，又怎么解釋她的這些不可思議的舉動呢?建輝終于確定，問題出在自己妻子身上，而不是所謂的“李昌興”。他開始做妻子的工作，告訴她，她的想法很荒唐，讓她放棄這些毫無道理的臆想，安心過日子。現在的日子雖然緊張了點，但是三口人都健康，感情也都融洽，也該知足了。成永萍聽了丈夫的話很激動，她覺得丈夫太不理解自己的痛苦了，怎么可以說自己的想法很荒唐呢?事情明擺著有人欺負自己，可他竟然說自己是在臆想!成永萍暴怒著，指責建輝窩囊，甚至指責建輝和李昌興一起來氣她。建輝終于忍不住了，對她說：“看來你真的有病了，明天我帶你去看醫生!”一句話徹底激怒了成永萍，她聲嘶力竭地喊著：“我沒病，有病的是李昌興，還有你!我比誰都清醒都明白事情的真相，你們謊稱我有病，借此加害于我，連你也被李昌興收買了!”成永萍的言語越來越不著邊際，嚇得建輝再也不敢吱聲。他想，妻子是魔怔了，她現在心里想的眼睛看到的全都是她的那個初戀情人，她被自己臆想出來的事情給結結實實地捆住了……

點評：很明顯，成永萍患上了妄想癥，一種以被害為主題的妄想癥。妄想是一種在病理基礎上產生的歪曲信念，病態的推理和判斷。其特點是沒有事實根據，也不符合患者的教育水平，但患者堅信不移無法說服。臨床常見的有被害妄想、嫉妒妄想、疑病妄想、鐘情妄想等等，成永萍的癥狀屬于典型的被害妄想。

妄想的產生多與特定的人格特征有關，比如主觀固執、敏感多疑、遇事易激動、過于自負、好幻想等。具有此人格特征的人往往不能虛心接受批評，不能實事求是地對待生活中的各種遭遇。由于他們過于情緒化和敏感，當遇到挫折時會將事實加以曲解，認為別人恥笑捉弄他，憑主觀想像把一些無關的細節賦予特殊的意義，感到被迫害而形成偏執觀念。

分析一下成永萍的性格，她的敏感多疑，她的過分要強和自尊，使得她在面對李昌興的時候，處處從自己的主觀角度猜測對方的意圖。在對方“全副武裝”來赴約會的時候，她想當然地認為對方怕被別人看見在和自己約會，因而覺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而不可忽視的是，在她的內心深處，她對李昌興有著很深厚的感情。而強烈的自尊又不允許她將這種感情流露出來。一邊是覺得受了羞辱，一邊又放不下對初戀情人的感情，分手多年來對李昌興的情結郁結于心，在自己生活不如意的情況下，這種情結驟然沖擊她的心理，于是產生了妄想癥。

對于成永萍這種情況，對其荒謬的想法進行駁斥，或與其爭辯，試圖說服她放棄這些推斷，是極其困難的。相反，這樣做會使她更加固執，從而加重妄想癥。更不能順著她的思維，應和她的推斷，那樣會自然堅定了她的妄想臆斷，從而使她對自己的妄想內容更加深信不疑。

當前對如此癥狀的治療，主要還是以藥物為主。在藥物治療的基礎上，可采用阻斷法、轉移注意力法等心理療法加以治療。在治療的過程中，家人的態度很關鍵，不要在她面前提及與妄想內容有關的事物，尤其是她的丈夫，注意不要在情感方面刺激她，要給她足夠的關愛，讓她感受到家庭的溫暖。另外，要盡力將她的生活安排得豐富多彩，鼓勵她多參加娛樂活動，多與他人交往，從而漸漸弱化她對所謂的“李昌興”的關注，從那個無所不在的影子“轄控”中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