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啊，我們留下一個人陪你慢慢長大

２００３年８月底的一天，烈日炎炎，在湖北省赤壁市通往郊區的一條崎嶇小路上，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正吃力地推著一輛裝滿各種水果和蔬菜的板車艱難地行進著。一位骨瘦如柴、病怏怏的中年男人跟在車后，眼看著孩子使出吃奶的力氣推車上坡，這個男人卻不伸手幫一把。等到孩子終于將板車一點點推上坡之后，中年漢子這才眼含淚花，摸著孩子汗淋淋的小腦袋說：“兒啊，別怪爸爸心狠，不幫你推一把。你要知道，這樣的路在你以后的人生中會有很多很多，爸爸不能陪你走太久啦，再難的路也只能靠你自己走下去了……”

此情此景，不知感動了多少人。所有熟悉這對父子的人，無不為之嘆息。那么，這一幕的背后，究竟隱藏著怎樣一個凄美悲壯的生死故事呢?

可憐的孩子啊，爸爸媽媽都患上了絕癥

現年３３歲的江太全曾是湖北省赤壁市五金廠的職工。因該廠近年來效益滑坡，江太全每月只能拿到不足２００元的工資。而江太全的妻子趙菊花則是赤壁河砂廠的一名下崗職工，為了生存，她只得在街邊擺起了一個水果攤，掙點生活費。

１９９９年下半年，為了改善一家人的經濟狀況，江太全毅然辭工來到廣州一家電子廠做了倉庫管理員，月薪１０００元。在外打工的日子里，江太全為了多給家里寄點錢，總是克扣著自己的生活費。因為長期饑一頓飽一頓的，他得了胃病。同時，他還感到肝部隱隱作痛，嚴重時不得不用拳頭頂著?？删褪沁@樣，他還是每天下班后到車站替人挑包裹，以多掙點錢。

２０００年春節，江太全為了掙得雙倍的工資，便主動留下來守廠。大年初六，廠里來了一車貨，老板準備花錢雇工卸車，江太全見有錢賺，就一個人包了下來。一車貨有４噸重，一件貨是４０公斤，就在他扛第十九趟時，他突然眼前一黑昏倒在地。老板急忙把他送到醫院搶救。經醫生診斷，他得的竟然是可怕的肝硬化!老板丟下１０００元錢就回家過年去了。江太全欲哭無淚，只好拖著病體回到了家鄉，住進了赤壁市人民醫院。而住院的６０００元押金則是在趙菊花娘家人的幫助下，才好不容易湊齊的。

經過兩個月的治療，江太全的病情稍微有些好轉，但交給醫院的６０００元押金已經所剩無幾了。院方多次催促補交治療費用，但此時焦頭爛額的趙菊花已經求借無門了。她每天愁得吃不下飯，還要天天去醫院照顧丈夫，回家又要服侍婆婆，照顧幼小的兒子。很快，心力交瘁的趙菊花也病倒了。

從２０００年６月開始，趙菊花就渾身浮腫，并伴隨尿頻尿痛。盡管疾病折磨得她苦不堪言，但她一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丈夫，就只好強忍著，好讓病中的丈夫安下心來養病。直到有一天，她在廁所小便，痛得直不起腰來，才意識到自己可能病得不輕了，于是，她背著家人到醫院進行了檢查。結果，醫生的一句話讓她差點一頭栽倒在地：“你得了尿毒癥，已經是中期了……”趙菊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在家里她依然對著兒子笑，在醫院對著丈夫笑，但是一轉過身，淚水就會止不住地涌上眼眶，一滴滴滾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想到家里一貧如洗的經濟狀況，趙菊花決定瞞著所有的人，把治病的全部機會留給丈夫。這個時候，如果他們夫婦中注定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支撐這個風雨飄搖的家，她情愿那個人不是自己，而是丈夫!

這種舍己救夫的信念一旦形成，趙菊花便開始刻意隱瞞病情，她從不在親人面前呻吟一聲。然而，病情能瞞住別人卻瞞不住自己，每當病情發作時，趙菊花就會疼得滿地打滾，冷汗涔涔。實在忍受不了時，她就偷偷跑到一些收費便宜的私人診所里打一針止痛針，然后拖著病體繼續守在水果攤旁，晚上收攤后再去醫院照顧丈夫。

隨著病痛的一日日加重，趙菊花意識到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在這個世界上，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兒子。她常常在兒子熟睡時，用貪婪的目光久久地盯著兒子的臉龐，目光中充滿了萬般的柔情和不舍。兒子天真可愛的模樣常常令她情不自禁地微笑，她真想把兒子的模樣永遠刻在心里?？梢幌氲絻鹤硬痪镁蜁寢專瑥拇松钤跊]有母愛的世界里，她的心就會猛地一陣緊縮，酸疼不已。

絕癥夫妻的心愿，陪孩子走得遠些再遠些

無論趙菊花多么用心地隱瞞自己的病情，真相不久還是被大家發現了。２０００年９月的一天，趙菊花發現家里沒米了，便去糧店買回５公斤大米?；貋淼穆飞?，她的病情突然發作，痛得癱倒在路邊。為了止住腰部的脹痛，她只好拿起路邊的一根木棍，咬牙使勁朝自己的腰部捶打。這一幕剛好被出來玩耍的５歲兒子彬彬看到了。兒子被媽媽的舉動嚇哭了，他一把抱住媽媽，邊哭邊喊：“媽媽，你怎么啦?媽媽，你怎么啦……”孩子的哭喊聲驚動了周圍的鄰居，好心的鄰居們迅速把趙菊花送到赤壁市人民醫院急診室。這下，她的病瞞不下去了。得知妻子身患重病后，江太全心急如焚地從病房里跑到醫院急診室，一把抓住妻子的手哭喊道：“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為什么不說出來呢?都是我的病害了你啊，你來住院吧!我馬上出院，家里的事情交給我……”

趙菊花搖了搖頭，流著淚懇求丈夫說：“太全，如果我們兩個只能活一個，我情愿那個人是你。你是家里的頂梁柱，是婆婆的兒子，是孩子的爸爸，這個家無論如何不能沒有你……”

“菊花，這個家也同樣不能沒有你啊!你已經為我吃足了苦頭，這病就是被我拖累出來的，我已經對不起你了，怎么能讓你在家里等死呢?你來住院吧，我這就回家去……”

夫妻倆就這樣苦苦爭執著。他們爭著把僅有的治療機會留給對方的情景，感動了在場的所有醫護人員。醫院院務部連夜召開緊急會議，決定為他們減免３０％的住院費，讓他們同時接受治療。可是，即使醫院減免了部分醫療費，剩下的兩萬多元治療費他們仍然無法籌集。最后，江太全夫婦只好雙雙離開醫院，回到了家中。

回家后，身體虛弱的江太全臥床不起，趙菊花的身體時好時壞。２００１年夏天，由于得不到及時治療，江太全的病情嚴重惡化——臉色蠟黃，咯血，并開始出現間歇性休克。趙菊花在兩個哥哥那里勉強湊了６００元，帶著江太全去醫院檢查。結果，醫生告訴他們，江太全的肝硬化已轉化成了肝癌，即使住院，也只能控制一下病情，如要治好，除非有奇跡出現!

這一對沒有未來的苦命夫妻，拖著沉重的步子，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中。兒子才５歲啊!沒有了父母，兒子今后的路怎么走呢?每當看到兒子那雙純潔的眼睛，這對夫妻的心就像針刺一樣疼痛。

一天，趙菊花出去賣水果時，看到兒子在門口玩玻璃球。兒子一邊追逐著玻璃球，一邊發出興奮的喊叫?？粗鴥鹤訜o憂無慮、開心快樂的樣子，趙菊花心里一酸，眼淚刷的一下流了出來。她忽然想到，自己和丈夫已經來日無多了，兒子不能老這樣少不更事地過下去啊!萬一哪天自己跟丈夫都走了，兒子又沒辦法自立，那不是讓自己在九泉之下都牽掛嗎?一個大膽的想法就在這時出現在了趙菊花的腦海中。她決定從這天起親自調教兒子，讓他盡早學會自立。于是，正準備出去賣水果的趙菊花，馬上把兒子叫上，一起出發了。一路上，她不停地教兒子如何算賬，如何認秤。可兒子還沒上過一天學，連一加二等于幾都不知道。趙菊花知道，自己身上的擔子又重了，她要教兒子從零開始啊!

回到家，以前從不讓幼小的兒子干任何家務的趙菊花開始“狠心”地讓兒子掃地、刷碗，做一切他的體力能夠承受的家務活。婆婆看到了十分心疼，搶著要幫孫子干，趙菊花卻死活不讓。蒙在鼓里的丈夫一開始也不理解，還經常抱怨妻子太狠心。

有一天，趙菊花趁兒子和婆婆都不在家，這才含淚對丈夫說：“太全啊，我這么做，是為了培養兒子將來獨立自主的生活能力啊!你想想，我們倆這種病遲早都會離開孩子，婆婆年紀也大了，陪不了孩子多久了。如果現在不培養他學會自立，我們走了以后，他一個人可怎么生活啊!”江太全這才理解了妻子的一片苦心，他的淚水流下來，哽咽著對妻子說：“菊花啊，你做得對，孩子不培養好，我就是死也無法瞑目啊……”

從這以后，這一對達成共識的絕癥夫婦，開始忍著痛、狠著心，盡全力調教自己的兒子?？赡陜H５歲的小彬彬哪里知道父母的一片苦心呢?每當媽媽讓他干洗碗、洗菜的活兒，他總是小嘴嘟囔著，十分委屈。每次看到孩子充滿哀怨的小臉，夫妻倆的心都像刀絞一般痛。但是，他們知道自己不能心軟。有一次，小彬彬在切蘿卜時不小心切破了左手食指，鮮血直往外流，眼淚直往外涌。趙菊花雖然心里疼極了，但她只是簡單地為兒子包扎了一下，然后繼續叫兒子干活兒?？粗鴥鹤榆E著受傷的指頭、臉上掛著眼淚氣鼓鼓的樣子，趙菊花有淚只能往肚子里咽。她知道，兒子懂事后一定會理解媽媽的“狠心”的。

在趙菊花和江太全的有意培養下，小彬彬漸漸地會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活兒了。在父親的教導下，他還學會了算出兩位數的加減法。看著兒子一點點地進步，一天天地長大，這對苦命的絕癥夫婦含著心酸的眼淚笑了。

經歷了生命之重，一個小小的男子漢在長大

轉眼間，２００２年春節到了。因為拿不出錢來置辦年貨，趙菊花只好賣掉一只舊衣柜，買回了幾斤豬肉。可她做好后自己卻沒舍得吃一口，把肉全部夾給了丈夫、兒子和婆婆。已經好久沒有吃肉的彬彬，看到媽媽不吃，便把自己碗里的肉又夾回到媽媽碗里。趙菊花的視線漸漸被淚水模糊了。要知道，別的孩子天天吃肉還嫌不夠啊!趙菊花覺得，兒子真的長大了。

為了延續丈夫的生命，讓他能在兒子身邊多待幾天，趙菊花拖著自己日益嚴重的病體，一邊賣水果，一邊為丈夫四處采藥。有一次，為找一種草藥，她一連上了三次當地的雪峰山都沒采到。最后，她終于在通山縣九宮山的一個山坳里采到了這種草藥?？墒?，她還沒來得及高興，就感到自己下腹部疼痛難忍，一下子癱倒在地，并向山下滾去，幸好一塊巨石擋住了她。喘息了許久之后，傷痕累累的她掙扎著走下山回到了家里。江太全看到妻子傷成這個樣子，拉住她的手泣不成聲……

可是，就連這種艱難的日子，這對夫妻也沒有享受多久。２００３年１月２９日晚上，好不容易有點精神的江太全帶著小彬彬去親戚家串門，婆婆在另一個屋里熟睡了。趙菊花這時病情突然發作，痛得在床上打滾，不久就昏迷了過去……晚上１０點多鐘，江太全領著兒子回來了，他見到躺在床上已經不省人事的妻子，急忙將妻子送進了赤壁市人民醫院。此時，脾胃大量出血的趙菊花已經奄奄一息了。經過醫院的全力搶救，第二天早上６點鐘，趙菊花終于醒過來了。她氣若游絲地對丈夫說：“明天是大年三十吧?我不行了，你帶我回家過個年吧。”說完又昏迷過去。醫生也表示他們盡力了，但江太全依然哭著求醫生救救她……

大年三十晚上９點３０分，被病魔啃噬得只剩皮包骨頭的江太全不顧妻子娘家人的勸阻，執意抱著渾身浮腫的妻子，一步步離開了醫院，身邊跟著他們８歲大的兒子彬彬。這個沉默的小男孩，一只手緊緊地拉著媽媽逐漸下垂的手，淚如泉涌……

江太全橫抱著妻子，踉蹌著腳步，一步一步地向家里走去。他把嘴貼在妻子的耳朵上喃喃地說：“菊花，你說過不會丟下我們的，你說過不會丟下我們的啊……”２９歲的趙菊花在彌留之際望望丈夫，又望望兒子，然后吃力地說：“兒子，媽媽要走了，你要快點長大啊……”小彬彬哭得喘不過氣來，他感覺到媽媽的手在他的哭聲中漸漸變涼了……

妻子去世之后，親戚們都以為重病纏身、衰弱不堪的江太全遭此打擊，很快也會撒手人寰的?？蓻]想到，他卻像一株行將枯朽的樹木一樣，雖然已經奄奄一息，卻還依然屹立沒有倒下。誰也不知道，其實，支撐這個男人活下去的全部信念，就是妻子的臨終遺言——孩子，你要快點長大啊!他清醒地認識到，將來的家就要靠幼小的兒子去支撐了，老母親也要靠這個年僅８歲的孩子去贍養?？蓛鹤犹?，還有太多的東西需要人教。這個時候，自己怎么能夠走呢?

江太全把他治病欠別人的錢寫在一張紙上，共有２４０００元。他交給孩子說：“在爸爸和媽媽病重時，是這些人幫助了我們。欠人家的錢，爸爸今生可能還不上了。你長大后，不管在何種情況下，都要把這些錢還上。爸爸媽媽的一生，雖然多災多難，但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良心的事。你要記住爸爸的話，做一個正直的人?！眱鹤优踔@張沉甸甸的字條，無言地點了點頭。雖然這時他只有８歲，但是親眼目睹了父母的生死相讓，親身經歷了和母親的生離死別，生命的沉重和生命的溫馨，生命的責任和生命的高貴，都在他８歲的目光中早早地折射了出來。他鄭重地對父親承諾，自己一定會還上這筆債務，做一個珍惜生命、勇于負責的人。

從此，不用父親說一句話，兒子都會在每個周末的時候，攙扶著病重的父親，去批回一些水果蔬菜，然后沿街叫賣。如今，兒子早已學會了認秤，如何識別假鈔，以及如何算賬。而父親，為了訓練兒子的毅力和耐力，在兒子推著板車上坡時，他幾乎從不幫兒子推上一把。因為他希望自己的兒子在今后生活的道路上，能做一個強者。

就這樣，如今在湖北省赤壁市通往郊區的一條路上，人們經?？梢钥吹揭粋€八九歲的小男孩，吃力地推著一輛板車，上面裝滿各種水果和蔬菜。一位骨瘦如柴、病懨懨的中年男人，緊緊地跟在車后……

現在，江太全已經癱臥病榻，再也不能隨著兒子一起出去了。他那８歲的兒子，已經如他和妻子所愿，成了這個破碎家庭的一根小支柱?？杀M管如此，這位隨時都可能離開的父親，依然日日在心里默默地祈禱：孩子啊，你再長大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