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漢難抵流言，檢察官為愛妻正名

“女護士郭釵為保護６３名幼兒壯烈犧牲”，這則新聞幾乎在同一時間被國內媒體爭相報道。然而，在對其行為的界定上卻是一波三折，而且當地盛傳：她的死是因其愛人受賄而遭人報復。面對如此不公，做檢察官的丈夫強忍悲憤，決然走上了討公道之路……

“小釵，你終于可以瞑目了。明明，爸爸摸到你的小手了，你不知道爸爸一想起你有多難受，你才４歲啊……”

２００４年６月７日，河北省辛集市檢察院檢察官杜二虎靜靜地站在妻兒的骨灰盒前，夕陽的余暉透過窗子灑在他雙手捧著的榮譽證書上，未等開口，撲簌而下的淚水早已打濕了這個男子漢的衣襟。今天，罪惡的兇手被判處死刑，含冤而去的妻兒終于可以瞑目了。

打開省市有關部門追授妻子郭釵為“社會治安勇士”、“見義勇為先進個人”的證書，杜二虎感覺自己又像在緊緊擁抱著妻兒，就像每天在夢中那樣甜蜜。他俯下身，愛憐地撫摩著妻兒的照片，似乎他們的體溫在溫暖著他冰冷的身體……

飛來橫禍，檢察官妻兒血濺幼兒園

２００４年２月２７日上午，準備外出辦案的杜二虎站在辦公室的窗前，目光悵然地望著家的方向，不知為什么，每次離開家，他心里總會這樣充滿兒女情長。

今天一大早，妻子郭釵起床后就為他準備出差的行李，還叮囑他出門辦案要小心，要注意飲食，千萬不要著涼感冒了。而他卻懶散地趴在床上，美滋滋地親吻著睡夢中露出甜甜微笑的兒子。在一旁正忙著的郭釵笑了，知道丈夫又在為最近的新發(fā)現興奮不已了。

那天晚上，天真可愛的兒子纏著杜二虎陪他玩電腦，一起看動畫片《大頭兒子和小頭爸爸》。杜二虎竟意外地發(fā)現兒子可以自己在電腦上玩游戲，不覺驚異地問：“明明，這是誰教你的?”

“自己學的唄!”明明扭過頭，拍拍小胸脯說。

杜二虎將信將疑，他把電腦關掉，然后看著兒子那雙胖嘟嘟的小手打開電源，敲擊鍵盤，點擊鼠標，一步一步進入相關程序。他激動得抓住兒子的小手，大聲對妻子喊：“小釵，快來看我們的兒子多聰明呀，他才４歲就會用電腦了!”

想著兒子玩電腦時的神情，杜二虎耳邊仿佛又響起兒子最愛唱的那首兒歌：“大手牽小手，走路不怕滑，走呀走呀走呀走，轉眼兒子就長大……”杜二虎站在窗前想到這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沉浸在這份歡樂中無法自拔，以致手機急促地響了好一陣他才打開接聽，不料里面?zhèn)鱽砉O的姐姐郭妥悲痛欲絕的聲音：“快……來，郭釵……明明……出事了……”

杜二虎頭皮一炸，臉變得煞白。驀地，他跳起來狂奔到車旁。當他把車子開上大街時，額上已冒出無數細密的汗珠。他感覺全身顫抖，快要握不住方向盤了。他強迫自己要鎮(zhèn)定：“不會出什么大事的，他們早上不還好好的嗎?郭釵剛剛把孩子送到幼兒園里，能出什么事?”可是，姐姐極為驚慌的話語依然在耳邊回響，不由他不相信。

當車子開進蒙太梭幼兒園，只見門外圍滿了民警和群眾，杜二虎緊張得渾身癱軟。一位熟悉的朋友趕緊上來扶住了他，旁邊有警察在簡述案情：兇手已被抓獲，歹徒是在刺傷了蒙太梭幼兒園園長郭妥后，正要上樓去殺害幼童的時候，被來送孩子尚未離去的、本市中醫(yī)院護士郭釵?穴郭妥的妹妹?雪死死抱住，并大聲叫喊姐姐快去報警，保護樓上的６０多名孩子。歹徒連砍了她３０多斧，接著又喪心病狂地對她身邊年僅４歲的兒子砍了１０多斧……

杜二虎吼叫著打斷了警察的話：“我不相信!”說著，他憤怒粗暴地推開扶他的朋友，踉踉蹌蹌奔跑著、呼喊著：“小釵，明明，你們不會出事，不會的……”

他跑進幼兒園一樓接待大廳。天啊!血泊之中，他一眼看見了心愛的兒子明明血肉模糊地躺在媽媽的附近，一雙胖嘟嘟的、讓他總也撫摩親吻不夠的小手向前伸著，像要去握住爸爸的大手，像要立即撲進他的懷抱；而妻子郭釵仰面躺著，血水橫流的臉上，那雙水汪汪飽含溫情的眼睛此刻大大地睜著，一動不動，空洞得第一次忽略了他的到來……

杜二虎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暈倒在地上。

淚雨紛飛，悲情硬漢難抵流言蜚語

初春的斜陽照亮窗臺上那盆米蘭的時候，杜二虎蘇醒過來，大聲喊：“明明，天亮了。小釵，快把兒子叫起來去幼兒園。”

沒有人回答他，親人們都把臉扭到了一旁，不忍心回答他這個本應最容易回答的問題。杜二虎急了，想爬起來，親人們忙把他又按回了床上。

“二虎……你要挺住呀!”杜二虎的父母哭泣著抓住他的手，傷心欲絕地告訴他，“小釵和明明出事了，他們，他們……”兩位老人再也說不下去了。

“不，小釵和明明沒出事，我看見他們在臥室里的，還對我笑呢。”杜二虎神情已有些恍惚，凄涼地笑著，“你們不要嚇我，我知道你們在騙我。”

這時，來看望他的同事朋友都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勸他節(jié)哀。但此時的杜二虎，誰的話也聽不進，聲音越來越弱地嘶喊：“我要我的妻子!我要我的兒子!你們不要攔我……”

這悲傷的呼喚，讓在場的人無法再鎮(zhèn)定下去，只有站在那兒掩面拭淚。

杜二虎和郭釵從小就是同學，產生愛的火花是在那次同學聚會上。當時，在一旁默默傾聽同學高談闊論的郭釵，一下子就引起杜二虎的注意。特別是飯后，別的同學都張羅著打麻將，只有郭釵不聲不響地到廚房洗碗。看著她的背影，杜二虎感到自己的心在異樣地跳動。于是，他跟著郭釵走進廚房，紅著臉說來幫幫忙。聊天中，他得知眼前這位高挑漂亮的女同學竟天天到體育場跑步，之后，杜二虎也開始每天起早，到體育場跑步了……

有一次，杜二虎無意間說開車開得眼睛都有些發(fā)木，郭釵就記在心里，并四處打聽有沒有什么好的食療方法。當得知常吃橙子對開車的人有好處后，她就想方設法買回好多新鮮的橙子，一瓣一瓣剝出來裝在盤子里，等杜二虎下班回來，她就守著他吃下去。杜二虎時常感嘆：“郭釵，這一輩子我如果沒有你，都不知怎么活了!”郭釵馬上說：“那我們就誰也不準離開誰!”

而這個家最大的快樂莫過于兒子杜廣明的到來，小兩口天天抱著這個新添的“大人物”，笑呀親呀總也愛不夠。尤其是杜二虎，時常撫摩著兒子的小手叫喊：“小釵，你看明明的手嘛，胖嘟嘟的，好乖呀!”他最愛把兒子的小手放在嘴里幸福地吮吸。兒子大些了，他就牽著兒子的小手讓他學走路，牽著兒子的小手出去玩耍，牽著兒子的小手唱歌：“大手牽小手，走路不怕滑，走呀走呀走呀走，轉眼兒子就長大……”

然而，鮮活的娘兒倆一轉眼怎么就沒有了呢?不會的，杜二虎始終不相信，絕不相信，他的愛妻愛子怎么能舍得離開他呀……

幾天來，杜二虎不吃不喝，父母親人勸他，同事朋友勸他，他仍然木樁一樣，總恍惚覺得妻兒就在眼前笑呀說呀，只是他想抓又抓不住，喊又喊不回……直到３月１日那天，在和郭釵母子遺體告別時，他死去活來地趴在妻兒的遺體上哭啞了嗓子，喊疼了喉嚨，似乎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朝夕相處的妻兒真的要離開他了，再也不會回來了，溫馨幸福的家碎了，沒有了……

他拼命呼喊著：“明明，兒子，爸爸看見你了，爸爸摸著你的小手了，爸爸多想牽著你的小手看著你長大，明明你快起來呀，我們回家……小釵，我們不是說好誰也不準離開誰嗎?你怎么就這樣狠心地離開我!小釵，我們回家，我們回家吧……”

可是無論他怎樣哭，怎樣喊，也喊不回妻兒了，只有悲痛徐緩的哀樂在如泣如訴地回旋著。

送走母子倆，杜二虎沒有再休息，他知道，對于他來說，好好地活著會讓已經去了的親人更加安心，于是，就到單位報到上班了。可是，上班第一天，杜二虎就發(fā)現幾個同事像有意在回避他，打過招呼后就支支吾吾借故離開，似乎瞞著他什么……杜二虎很納悶，本來就遭此不幸，現在看見有的同事像在疏遠自己，他感到心酸和難受，一整天呆坐在辦公室不說話。

趙科長發(fā)現杜二虎情緒不對，對他說：“別聽外面瞎叨叨，大家是怕你心里難過，不愿意跟你多說。外面風言風語，說啥的都有，盡管目擊者就你媳婦的姐姐一人，但事實就是事實，案件性質警方已經確定，組織上正在為郭釵同志申報‘見義勇為先進個人’。”原來是這樣!杜二虎找最要好的同事詢問，同事開始不愿多說，在他再三追問下，同事才告訴他：外面盛傳他收了當事人的錢，沒給人家辦成事，人家就來報復；也有的說，他開車在菜市場撞過人，因為那個行兇者就在市場里賣過菜……

聽了這些，杜二虎心中十分悲哀。不過，他想：等妻子的“見義勇為先進個人”批下來，這些謠言自然會不攻自破。但過了幾天，杜二虎聽說辛集市有關部門在研究此事時，有人認為，郭釵是為救姐姐而被歹徒殺害的，救自己的親人不屬于見義勇為行為……

這天早晨，心情沉重的杜二虎獨自來到體育場散步，這里記錄著他與郭釵相愛時的點點滴滴。突然，有人見他身穿檢察官制服，就主動和他搭話：“你是檢察院的嗎?”杜二虎點點頭，那人又問：“聽說你們那兒出事了?”杜二虎感到十分納悶：“沒聽說啊，出了什么事?”那幾個人不約而同地笑了：“奇怪，你怎么會不知道?這件事辛集市已經是婦孺皆知了啊。你們那里有一個檢察官拿了人家的錢，沒給人家辦事，結果老婆孩子全被殺了……”

杜二虎一聽，腦袋“嗡”的一下大了，心里像被捅了一刀似的疼痛！

他知道說話的人沒有惡意，但他一想到妻子見義勇為犧牲，卻得不到公正的說法，還要遭受這樣的議論、侮辱，甚至詛咒，他氣得渾身就要炸裂。他圓睜兩眼，緊握拳頭，牙齒咬得格格響。他想打架，想把這些幸災樂禍的人打得頭破血流。但是，他終于一扭身，發(fā)瘋般地跑了。想起妻兒橫尸幼兒園的慘狀，他一邊跑一邊在心里怒吼：冤呀冤呀……

跑到家門口，樓道里冷冷清清的。要是往常，他才走到一樓，三樓上的兒子就會聽見他的腳步聲，打開門跑出來，“爸爸、爸爸”叫著撲在他身上。那時，他會抱著兒子親呀鬧啊，眼淚都笑出來，而妻子郭釵已將飯菜做好了放在桌上，溫情脈脈地看著他們爺兒倆盡情嬉戲……

他猛地打開門，一頭撲在仿佛還散發(fā)著妻兒氣息的床上放聲痛哭：我的妻子兒子，你們知道嗎?我每天都在以淚洗面，你們?yōu)槭裁慈酉挛夜铝懔阋粋€人走了，這日子怎么過呀!為什么有些人還惡意中傷，幸災樂禍……哭著哭著，杜二虎突然醒悟：我為什么要成天哭泣，眼淚能洗清妻兒的冤屈嗎?我應該為心愛的妻兒討個說法呀！

蒙受屈辱，不懈奔波為妻兒討回公道

此后，杜二虎不再在眼淚中度日，他變得堅強了。工作之余，他不停地走訪、咨詢辛集市各有關部門，了解情況，查閱各種資料。有時，跑到深夜他才回到冷冷清清的家。第二天天還沒亮，他就要起來含淚整理有關材料。他不懈地奔走了一個多月，但有關部門的回答卻令他悲憤不已。有關同志解釋說：對于郭釵同志的行為不好界定，目前，不僅在辛集市，就是河北省也沒有一部明確界定見義勇為行為的地方性法規(guī)。甚至有人直截了當地說：“郭釵的行為不是見義勇為。”杜二虎傷心到了極點，他不甘心，繼續(xù)奔走，并向中華見義勇為基金會投寄了資料。

由于連日奔波，再加上失去妻兒的沉重打擊，杜二虎身心交瘁。

一個周末，他心情沮喪地從某部門出來，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他走到一家商場，實在有些支持不住，只好在門外的椅子上坐下休息。春日的黃昏多么美好，身邊不斷走過卿卿我我的夫妻、情侶，這使杜二虎感到非常孤獨，他想起妻子時常也同樣挽著他的胳膊，小鳥依人般貼著他在熱鬧的大街上閑逛、購物，或坐在花兒如星、草兒青青的公園里開懷嬉戲……

這時，一位媽媽牽著一個胖嘟嘟的小男孩走過來，杜二虎渾身一震，情不自禁喊了聲：“明明——”起身向小男孩撲過去，嚇得小男孩躲到了媽媽的背后哭了起來。杜二虎才猛然醒悟，尷尬地連聲說“對不起”。路人覺得他神經兮兮的，又見他穿著檢察官制服，都用怪怪的目光審視他。杜二虎禁不住捂住臉哭起來：“兒子……我要我的兒子……”

蒙冤受屈，杜二虎歷經坎坷為妻子討公道的行為，喚起了更多有良知的人為英雄叫屈。

郭釵所在的辛集市中醫(yī)院全體醫(yī)護人員誓為郭釵母子討回公道；被郭釵保護的６０多名孩子的家長聯名給辛集市領導寫信……

２００４年３月初，中華見義勇為基金會電告河北省見義勇為基金會請予核查郭釵事件。

３月２５日，河北省有關部門共同商討后一致認定：郭釵不顧自己和兒子的安危與歹徒搏斗，令郭妥有時間跑出來報警，讓保育員及時鎖住鐵門，保護了所有孩子的生命，是典型的見義勇為行為，追授郭釵為“社會治安勇士”、“見義勇為先進個人”。

４月２９日，郭釵母子遇害已是兩個多月了，杜二虎捧著來之不易的榮譽證書，在妻兒的骨灰盒和遺像前慟哭不止。那一刻，又有多少人能理解他一言難盡的復雜心情呢?讓杜二虎沒有想到的是，正是他為愛妻鳴冤叫屈的不懈奔波，成為河北省第一部見義勇為法規(guī)條例出臺的導火索。

與此同時，警方經審訊后向媒體公開了兇手馬闖作案的荒唐動機，他說：“我與杜二虎無冤無仇，與郭釵也不認識，我殺人的目的是自己不想活了，因為殺人后可以判死刑。”６月７日，馬闖被石家莊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處死刑。

殺人兇手得到了應有的懲罰，英勇的妻子終于可以在九泉之下閉上眼睛了。杜二虎打開家中的音響，隨著妻子郭釵最愛唱的那首《盛夏的果實》悠然傷感地響起，他淚流滿面：“時間累積，這盛夏的果實，回憶里有愛情的香氣……如果你會夢見我，請你再抱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