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都是曾經熟悉的場景。
初中四年,用得最多的交通工具是外環一路公交車。門口是站臺,車是往北邊開的,迎著車開來的方向走去,眼睛里會落進橙紅的光芒。
現在想來,大約有兩年的時間不曾坐過那汽車了。時間在變,車也變了更為高檔的。以前那種黃色的小客車全部被淘汰,現在的私人營運的車是綠色的外殼,在司機車門處印上“拓欣”二字,還是無人售票的運作方式。只是聽人說,還是有售票員收錢,擔心出什么亂子,大概是不信任這個小城的人口素質吧。向南的車坐過兩回,很是擁擠,上下車門沒有界限。那一天手里原是拿著兩個蘋果的,也被擠掉了,滿頭滿臉的灰塵,又彎不下腰,就沒有撿。直接后果是沒有履行對同桌的承諾,亦不知道那倆蘋果最終是什么命運,估計很悲慘。在那樣的環境下,斷不會有什么好運氣的。向北的車卻是一直都沒有再坐過,也無從溫習那些舊日的風景。
初中上早自習的時間是很早的,現在記不清是幾點了,只是冬天常需要在黑暗中穿行。那種浸透了的黑,鋪天蓋地,教人窒息。經常有霧,白蒙蒙的一片,洇成大團大團曖昧不清的東西。
伸出冰涼的手,擦去窗戶上的水氣。在象山一路和二路的地方,路燈筆直地排成一條線,光芒不同于別處,是銀白色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折射的緣故,自燈泡處起,向上向下彎成一道優雅的弧度,幾十道銀弧列成一隊,是蔚為壯觀的。我總是貪婪地看著它們,仿佛在路口有一道無形的門,可以開啟未知的世界。
早上去上學的時候,在路上看見有人在站臺上等車,像很多年前的我一樣,眼睛里是茫然的執著。天還很黑,車子前面亮著燈,自黑暗的遠處開放,仿佛帶來一種希望。車過來時,門打開,一股人潮擁擠的氣味傳出來,車里有人蜷在尾部睡覺,站立的人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情,上車的人在往上涌,扶手處有好朋友和小情侶低著頭絮絮地說著話。售票員面無表情地讓大家向后退,說著都要上學,給新上車的同學留點位置。
那一種熟悉的氣味,自車門打開便攫住我的思維,勾起許多的回憶,仿佛潮水漫過我的耳朵。幾年以前,我也是這個樣子,在這里等車,被擠,下車,然后走一段漆黑的路去我的初中上課。
那種氣味是夾著些許芳香的,冬天的腳步還沒有完全跨走,女孩子的臉上還有滋潤霜的香味。我所能辨認出來的,只有小護士和雅芳的氣味,以前還有郁美凈和佳雪,只是現在感覺變得遲鈍,不能達到早期的境界。
那些香味是很濃郁的,還帶著冬天藏藏掖掖的羞澀,女孩子光潔細致的皮膚在車廂昏黃的燈光下泛出淡淡的光澤,叫人看了會感嘆她們的風華正茂。朝氣蓬勃的身材,穿什么都好看,縱然是棉襖也掩蓋不了那種溫柔和清爽。旁邊的男孩子看得出是精心打扮了,衣服是平平整整的,不像平時穿了多日的咸菜模樣。他們和身邊的女孩子貪婪地講著話,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也許還有些志得意滿,誰知道呢。后座的兩個女孩子大約是在看那幸福的一對,時不時交換一下眼神,又相視笑一下。
坐在后面的,多半是高中生,手里拿著書,時而看一下,或者干脆打盹兒。一車人擠擠歪歪的,停車時會由于慣性而擠成一團,喊叫聲就此起彼伏的。男孩子會拽住身旁女孩子的胳膊,看見她回頭嫣然一笑,寒冷的空氣都流轉起來,是溫馨的感覺。
這氣味也夾著些許生澀和慵懶,畢竟是早上,都沒怎么清醒,張口閉口有哈欠吐出。有些人買了熱氣騰騰的早點,諸如包子豬油餅之類的,在車廂里爭分奪秒地吃,還隨著車的節奏一下一下搖晃。于是又添了些醋和油的味道。
恍惚間,那些人終于擠上了車,關了門。不堪負荷的車咿咿呀呀地在路上向前挪,像蹣跚的老人。往日的場景浮現在視線頂端,回憶從腦海中抽離。那些曾耳熟于心的故事,那些和風低吟的情節,在一瞬間,紛紛灑下如滿天花雪。
這個小城,原來每天都在上演同樣的故事。
老式電影的膠片泛出暗啞的色調,唱機的針輕輕刮過滄桑的碟片。多年以后,再憶起少年時的情愫,又會是怎樣的場景?
也許是換了人間吧。
轉身望了望遠處的鐘樓,嘩!又要暴走了。我加快了腳步,去踩那些也即將變成熟悉的地磚。過馬路,轉彎,一切有條不紊,周圍有自行車和喧囂的人流。
仿佛都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