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代主義之后,又產生后現代主義。如果說,現代主義是以荒誕的手法表現人的本質,那么后現代主義是以顛覆的手法否定人的本質。人的本質一旦被否定,則在后現代者那里,人已經不是人。既然已經不是人了,那么后現代主義其實也就什么主義也沒有。韓少功說后現代主義從誕生就注定了它世俗的前景,玩過就扔的前景,這是對的。后現代是在物質的刺激下,都市的燈紅酒綠中衍生出來的,它缺乏靈魂掙扎的痕跡,在打倒信仰的號聲中其實也打倒了它自己。
大概是受了后現代的影響,很多人的文章上都貼著“我很孤獨”的標簽。當某一個人在空谷里發出孤獨的叫喊聲時,我們可以認為這是一種先知的智慧的閃光,然而當大批大批的人邊買醉邊叫囂著孤獨的時候,便不能不讓人疑心這種孤獨的真實性了。
新一代的作家中,很得青少年喜歡的是棉棉、衛慧和安妮寶貝,她們的文字吸引人的地方在于:用迷亂的空間和時間來表述心中的空虛、無聊、寂寞。因為空虛、無聊、寂寞是這一代的年輕人都有的情緒,然而這樣的情緒說到底是膚淺的,不過是懷春少女雅致的淚,不見得就真的相思而死了。這里存在著一個誤解,即錯把生活的弱點當成了生命的弱點。所以她們給人的是眼花繚亂的頭暈,而不是深入骨髓的疼痛。安妮寶貝用的比喻是“像一朵開在沼澤的迷離的花”,她的賣點也正是在于“迷離”這兩個字。她寫了《七月和安生》、《告別薇安》一系列的小說。這些小說有不同的主人公和情節,其實主題卻只有一個——迷離,尤其是愛情的迷離。對生活和人性的弱點進行無意義的夸大,不是道破了生命的本質,而是暴露了對生命理解的不充分。
同樣風行的還有《新概念》。《新概念》帶有愈來愈濃重的后現代的痕跡,似乎二十一世紀是一個魔幻時代,所有的青少年都在這個時代中猝然蒼老或崇尚蒼老。在自以為是地游戲人生時,順便也游戲游戲文字,用冗長奇特的詞藻來修飾心情,用殘缺不齊的話語來暗示玄機,用杜拉斯、村上春樹來表明格調,這其實是尚不成熟的作秀,以為十七歲的人擁有七十歲的心是值得驕傲的事,硬要在光禿禿的下巴上粘上幾撇胡須,卻反而顯得孩子氣。這些文字營造了頹廢懶散的氛圍,制造了荒誕反叛的理論,卻唯獨沒有融入振人心魂的情感。沒有深刻的情感作底色,痛苦就成了矯情,孤獨就成了空虛,無奈就成了幼稚。
后現代作品或仿作品給人的感覺是,仿佛一個個都是幽靈而不是人,但其實一個個都是人而不是幽靈。這就造成了一個難堪的局面,即把人當成幽靈寫,用幽靈的冷漠、怪異、虛無來表現人,然而人卻還是人,人只能是人。以前有些作品玩偽善,后現代作品把它反過來玩玩偽惡。它是一種心態,但很難說是一種文學形態,在這一點上,后現代產品誤導著人。它把文學演繹成了一個高深莫測的境地,所有的文章都蒙上一層面紗,打個優美的比方是霧中的花水中的月,打個不優美的比方是巫婆的裝神弄鬼。
不是要反對后現代主義的誕生,不是要反對后現代作品的誕生,但當后現代被盲目認同和盲目崇拜時,便不能不使人感到一種浮躁的不安的氣氛。杜拉斯的小說當然寫得好,卻也不必所有的后現代模仿者都把她引為知己,她也未必樂意有這么多的知己。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就比不上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如果文學的意味在現在的年輕人眼里只存在于《情人》和《挪威的森林》里,那是文學的悲哀而非福音。
后記:正如電子音樂和網絡游戲日漸充斥文明一樣,后現代也以其怪誕的論調籠絡著人心,正因為如此,它容易被人濫用或利用。后現代產生過詩人,也產生過流氓,而且流氓比詩人多。事實上,后現代已遠離了文學,它從無奈過渡到了無賴。我看了《新概念》上的文章,看了周圍很多人的文章,包括上期文學社的幾篇文章,它們呼吸困在了一個模式里:后現代或仿后現代。這使我有一層隱隱的憂慮,當文學的美不存在于木葉而存在于酒精時,我不知道這是文學的進步還是文學的退步。如果真正熱愛文學,不妨把眼界拓開。要分析人性,可以看張愛玲的小說;要表達憂思,可以看郁達夫的小說。你便能夠領會到,這些文章的深刻與動人,不是靠文字技巧的運用,而是靠生命之泉的涌動。我用這樣的口氣寫,似乎也有扮老成的嫌疑,然而就我對文學的尊重程度而言,這樣寫,也不為過吧。
指導老師:孫福賢
作者系湖南省桃江第一中學224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