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漫著秋天淡淡的失落的菊花香,清涼涼地滲進我的肺腑。
面前信箋上,只輕輕一句話:“你好嗎?”
我的心,也在輕輕問:“你們也好嗎?”
緊接著,碎碎的往事便由淚珠一點點串起,酥悠悠地在我眼前晃,那一段近在咫尺卻再不能觸及的年月呵……
初三時的我們,總喜歡背著老師干一些好孩子不做的事兒。昏昏欲睡的復習課,含雁常會悄悄變出幾包QQ糖,宜均、九月也可能抓出一大把花生。我們躲在書堆里,一邊小心地觀察老師的動靜,一邊開心地嚼著粘軟香甜柔韌的QQ糖或酥脆的花生。我們像是在透明的水底悠然吐著水泡泡的魚寶寶,生活在溫暖的純凈里。我們從來還不知道憂傷,不知道惆悵。
那是一個很冷的星期六,到學校參加數奧輔導的只有我們四人。我們躡手躡腳地溜到老師身后,冷不丁把一把蠟梅晃到他眼前。他驚喜地站起來:“我還以為沒人來了!”這樣,空曠的大教室里,有了屬于我們四人的課堂。老師講的題目不很難,我們很自信地咧嘴笑著,在老師轉向黑板時,我們讓宜均偷偷把一包奶粉倒在他冒著熱氣的水杯里,等待他回過身來的一臉驚詫與滿足。
中午,天便飄飄揚揚地下起雪來。我們這小城地處江濱,氣候濕潤,一向是留不了雪的。但那天,不過半日,地上便積了一寸來厚的白雪。我們回不了家了,老師便騰出小宿舍,讓年輕的師娘與我和含雁住一起,自己領著宜均、九月睡到傳達室里去。我很興奮,師娘也溫婉地笑著,用不大的鋁鍋熬了滿滿一鍋濃雞湯。傳達室里有很多廢報紙,老師找來了破缸,把紙都放到里面,點燃,權作火爐。屋里便暖和起來。老師的臉很紅潤,他興致很高,挪來兩張課桌拼一起,桌上有白瑩瑩香甜甜的米糕,熱騰騰的雞湯,飽滿的花生,黃晶油潤的榨菜絲,還有我們四人用雪做的微型雪人,坐在小瓷碗里,嘟著用腌嬰桃做的小紅嘴兒。我們擠在小屋子里,大聲地笑鬧,第一次發現平日挺嚴肅的老師原來這么可愛,發現老師這么幸福,有這么溫柔若水的師娘。那晚,我、含雁、師娘躺在兩張小床拼作的大床上絮絮地說著零碎的話。師娘是教語文的,她先問我們語文上有沒有困惑,喜不喜歡語文,后來,我們就悄悄問她,想和老師有個什么樣的孩子。師娘翻了個身,輕輕笑了:“想有個女孩子,像你們倆,想有個男孩子,像宜君和九月。”含雁咯咯笑道:“那生龍鳳胎唄。”師娘定是羞了,她拉拉被角:“你們聽——雪落的聲音。”我們靜下來,靜靜聽。
不知不覺,雪化了,開春了,梨枝萌芽,桃枝含苞,教室前頭的中考倒計時由三位數變作兩位數。我們依然快樂地擁有著純凈的空氣溫暖的陽光。我們撿了遍地落花,學黛玉一樣將它們收在小香囊里,埋在樹下。那天,含雁帶來十來張新煎的柳葉薄餅。我和她趁著暮色溜到老師的宿舍里。我們把清香的餅塞到師娘手里,突然發現了師娘微凸的腹。我和含雁驚喜而神秘地沖師娘笑了。我們都對著師娘的肚皮許了愿。含雁說師娘生龍鳳胎,我說師娘定在中考前生下小寶寶。師娘的笑映在暈黃的燈光里:“傻丫頭,快去上夜自修吧!”
那天下了夜自修,我們四人抱著書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燈光把我們的影子扯得很長壓得很扁。夜風里沉著梔子的幽香和櫻花的清甜。宜均突然開口:“要中考了。”九月接著便道:“我們得分別了。”我一愣:“不會的。”含雁清澈的眸子里竟浮過一絲少見的悵惘:“惜緣,宜均,九月,真的好想永遠跟你們在一起,可惜我們相聚,必有相離的一天。”我不解大家怎么會說這些,心突然變得失落落的,我沉默了許久才抬頭。“我們長大了么?”宜均輕輕嘆了口氣:“也許吧,長大了總會懂惆悵的。”他的口氣帶著從未有的無奈。我的心像慢慢化開了的軟軟的牛奶糖,粘粘地把心緒糊作一團。我懂了,也許,這就叫——惆悵。
“……眼睜睜地看著你,卻無能為力……告訴我星空在哪頭,那里是否有盡頭……”含雁依著我,輕輕地哼起張柏芝那傷感無奈的《星語心愿》。漸漸地,宜均也哼了起來,九月也輕輕唱起來。我不會唱,只靜靜望著含雁憂傷的眸子,宜均無奈的眸子,九月深沉的眸子。原來我們都長大了。
“……裝作漠不關心你,不愿想起你……就向流星許個心愿……”我們都哽咽了,這一段即將流逝的無憂年月呵。
“告訴我星空在哪頭,那里是否有盡頭……”畢業聯歡上,含雁唱得淚流滿面。
接下來,我和她在操場上一邊哭一邊看宜均與九月近乎瘋狂地在操場上踢球。
——我們四人,考進四所不同的中學。
我們的如歌如夢的年月,在《星語心愿》憂傷的調子里成為不可重復的回憶。
上星期回學校,吃到老師的紅蛋,俯在師娘床頭看師娘懷里熟睡的寶寶。師娘甜甜一笑,“惜緣,我有了她就滿足了。你和含雁倒失望啦——沒能生龍鳳胎。”又想起那個聽雪落的夜晚,那個對著師娘肚皮傻呵呵許愿的黃昏,鼻陡然一酸。
把曾經零碎的往事收起,存在心之隅吧。等到觸及心底的密碼,那曾經的一切便和在淚水里,涼潤潤地、苦絲絲地浸泡我們,柔軟我們,那也是幸福,我們畢竟曾經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