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知道500年前明朝的南京是什么樣子嗎?來到臨潭新城,你就能夠感受到歷史長河在此留下的令人難以置信的駐足。新城的婦女們身穿過襟盤對扣的半長袍,開叉很高,緊口便褲,足蹬鳳頭繡花鞋;人們稱奶奶為“阿婆”,社火表演中“秧歌”的曲舞顯現江淮一帶插秧的動作。
臨潭金家來自南京
金標老人今年79歲,他在甘肅臨潭一中教書40年,獲得不少榮譽和獎狀,臨潭縣有許多干部是金標的學生。陪同我們去的年過花甲的陳建中、王中西兩位老先生也是金標的學生。金標老人退休后,賦閑在家。他家住在離臨潭縣新城鎮5公里的上寨村。
拜訪金標老人的那天,天下著小雨。我們深一腳淺一腳,踩著泥濘的紅膠泥一路小心翼翼地進了村。雖然是大暑天,這里卻寒氣逼人,氣溫只有七八度。金標老人的家里生著爐子,紅紅的火苗一躥一躥,房子里暖烘烘的。
金標老人雖年事已高,但精神很好,眼睛炯炯有神,說話有條有理。他向我們訴說了金姓從南京遷居甘南臨潭的歷史:“我們金家原為南京 絲巷人,定居臨潭已有600多年的歷史了。明洪武十二年,我的祖先金朝興都督奉國將軍,隨沐英征洮州,首取甘朵,追剿積石州土官阿昌,七站土官失納等,因功封為宣德侯,其弟金鼎興、金建興也被封為洮州衛指揮使。金朝興于洪武十四年出征云南,陣亡后又追封為沂國公,從此,金家定居臨潭,從金朝興到我這一輩,已是金家第16代了。”金標老人藏有《金氏祖譜》。《金氏祖譜》是古書中少見的大開本,足有對開報紙那么大,這也可以看出金家當年顯赫時的盛景。《金氏祖譜》明確記載:金朝興為“南京 絲巷人”,金朝興的母親沈氏被封為“一品夫人”。
金標老人的訴說是否真實,《金氏祖譜》的記載是否確切,為了佐證,我們翻閱了《明史》。《明史·列傳》第十九記載:“金朝興,巢人,淮西亂,聚眾結寨自保,俞通海等既歸太祖,朝興亦帥眾來附……十一年從沐英西征,收納鄰七站地,明年論功封宣德侯,祿二千石,世襲指揮使。十五年從傅友德征云南,駐師臨安,元右巨兀卜臺,元帥完者都、土酋楊政等俱降。朝興撫緝有方,軍民減稅,進次會川卒,追封沂國公,謚武毅,十七年論平云南功,改錫世侯券,增祿五百石。”
這些史料確證臨潭的金家來自于南京。但金家只是千千萬萬從江淮遷來的人家中的一家。據史料記載:明洪武年間,“移福京(南京)無地農民三萬五千于諸衛所”。這些移民大部分居住在今天的臨潭新城一帶。
現存最大的衛城
臨潭新城又名洮州衛城。洮州衛城是中國現存最大的衛城,最早始建于北魏太和年間。唐代時期,洮州衛城在有名的“唐蕃古道”上,文成公主下嫁吐蕃松贊干布時走的就是這條道。唐時,洮州衛城繁榮一時,經五代至北宋有所衰落,多為吐蕃控制。明朝初年,朱元璋出于戰略考慮,命軍隊死守洮城。他曾親下詔諭:“洮州,西番門戶,筑城戍守,扼其咽喉。”曹國公李文忠特派金朝興在原洪和城的基礎上擴建修筑了衛城。
此時,雖然建了衛城,卻因軍隊兵力不足,洮州衛城處在吐蕃等部族的包圍之中,宛如覆巢之卵,朝不保夕,士兵士氣低落,思家心切,李文忠上奏朝廷,速從衛城撤軍,朱元璋下令:“洮州西控番戎,東蔽湟城,漢唐以來,備邊要地,今番寇即斥,棄之,數年后番人將復,為患,慮小費而忘大虞,豈良策哉!所獲牛羊分給將士,亦足充兩年軍食,其如敕行之。”李文忠不敢抗旨,只好將自己帶的江淮子弟兵留在洮州衛城(今新城)一帶。留下的上萬名士兵戰時持戈上陣,平時種地務農。后陸續將家屬帶來,成為第一批從江淮遷來的移民。此后,朱元璋又從應天府(南京)和杭州、安徽鳳陽、江蘇定運一帶,將居民強行遷往臨潭新城一帶,同時,也將一些囚徒、破產者、無業游民流放到新城,在臨潭形成了一個獨立的江淮人的群體。
那么,有什么證據證明今天生活在臨潭的漢族人來自江淮呢?他們還保留著江淮的風俗習慣嗎?他們又是怎樣在草原上生活的?
集市上的古江淮女裝
我們來到了洮州衛城,從西門“懷遠門”入城。正逢“趕營”,城內3里長的前街兩旁臨時搭建的商鋪一眼望不到頭。一個連一個的鋪面,從家電到食品、民族用品、服飾,琳瑯滿目,應有盡有,令人目不暇接。這些商品價廉物美,任君選擇。街上行人如織,人聲鼎沸,很少有汽車,甚至連自行車也很少見到。我們的汽車進城后走了十分鐘,移動了十幾米,根本開不過去,無奈之下只好棄車步行。
藏、回、漢、土各民族的婦女身著盛裝,成為集市上最亮麗的風景。而其中,漢族婦女的服裝十分奇特,她們頭頂大手帕,身穿過襟盤扣的半長袍,開叉很高,緊口便褲,足蹬鳳頭繡花鞋,俊俏艷麗。這些服裝具有鮮明的明代江淮一帶婦女服裝的特點。它有別于周圍地區的服裝,只是在洮州衛城一帶流行。而且這些服飾并不是偶爾在節日上才用的“禮服”,她們在平常生活中也是這樣穿戴的。在去洮州衛城的路上,我們見過不少穿這種服裝的婦女,在何家莊,我們停車問路的時候,遇到了兩位婦女,一位年紀較大,另一位是中年婦女,她們都穿著過襟盤扣的半長袍,腳上蹬著繡花鞋,就連中年婦女的女兒也穿著繡花鞋,鞋面雖然粘滿了泥土,但絲繡的花草動物依舊俏麗惹人。她們熱情地為我們指路,我們問:“你們是從哪里遷來的?”她們含笑說:“600多年前從南京市 絲巷遷來的。”當我們為她們拍照時,她們忸怩了一會才同意。幾分鐘之后,她們看到自己的照片時顯得又驚訝又興奮。這時,七八個村民圍上來,他們都稱自己的先輩是南京 絲巷人。
城隍廟再顯江淮風情
城隍廟在新城鎮城內北街,原為北宋吐蕃 廝 首首領“鬼章王”官邸,相傳元代世祖忽必烈南下進軍云南大理時曾在這里設“前線指揮部”。1936年8月14日,中國工農紅軍長征到臨潭,朱德、徐向前率部隊進駐新城,在城隍廟里成立臨潭縣蘇維埃政府,并召開了著名的“洮河會議”,朱德在城隍廟的戲臺上作了整軍報告。城隍廟既是歷史文物又是革命文物,卻因缺乏經費,年久失修,顯得衰敗破舊,使人看后不覺心酸。
在城隍廟里,我們又一次領略了洮州衛城的江淮遺風。
每年端午節,新城舉辦迎神賽會。相傳,迎神賽會緣于龍舟賽,500多年前,從江淮進來的人到臨潭后由于無河,他們把家鄉的賽龍舟改為迎神賽。迎神賽上共有18位“龍神”風云際會新城,他們分別是明代的徐達、常遇春、李文忠等18位戰將,新城的大部分居民分別屬于各位名將的舊部后裔。賽神會共分三天舉行,整個過程重演了當年將士攻打城門、捕虜殘部、迎戰來敵的過程。
新城居民姓氏多是一大特點,七八萬人中各種姓氏多達50多種,不僅有張、王、李、趙、楊等,還有文、武、辛、火、水等少見的姓氏。這說明,當時的明王朝從江淮一帶特別是南京采用了每個姓氏家族抽簽屯田的辦法,抽到誰,誰就得走。
另外,新城的許多地名是張旗、李旗、王旗等,都是以當時戍邊的軍隊中最小的軍官(相當于現在部隊的班長)的姓氏命名的,那個軍官姓什么,他所駐守的地方就叫什么旗。
新城的江淮后裔們的生活用語中還保留著許多“吳語”的成分,比如他們稱奶奶為“阿婆”,在社火表演中,“秧歌”曲舞具有明顯的江淮一帶插秧的動作。
在臨潭新城采訪的幾天里我們曾重復地問過100多位居民:“你的祖先是哪里人?”他們大多回答:南京 絲巷人或者安徽鳳陽人,他們的目光中流露著一種驕傲和自豪。在新城,人們的服飾、語言、生活習慣都保留著強烈的江淮遺風,讓人仿佛置身于江淮的某個小城鎮。
江淮遺風為什么能在新城一代又一代地傳續并保留下來?新城是一個很閉塞的地方,與內地相隔萬水千山,處在少數民族的“倉圈”之中,當年,朱元璋相當于“空降”了幾萬江淮人。這些江淮人來到這里,面對嚴酷的自然環境和險惡的生存環境,只能團結一致,外部的壓力越大,內部的凝聚力越強。如同廣東的客家人、東南亞地區的華人一樣,新城的江淮人保留了自己的傳統。實事上,他們的服飾等還停留在500多年前的明朝時代。換句話說,要想知道500多年前南京是什么樣子,你就去臨潭新城看看吧。
往事如煙!試想,500多年前的大遷徙,分別的那天清晨,南京城肯定是哭聲一片,母子相抱,兄弟相抱,姐妹相抱,生離死別難舍難分,從此天各一方。500年來,新城的江淮人多少次夢回故鄉,醒來時卻身在關外。今天,西北的風沙已經把他們磨煉成草原的雄鷹,他們與藏、回、土等十幾個民族和睦相處,但他們的基因中還有江淮的俠骨柔腸,從而構成了甘南草原一道特有的人文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