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魯迅:叫他“詩孩”有何不可?
孫席珍于1906年誕生在故鄉浙江紹興市平水鄉。他父親在上海與人合伙開設茶葉莊,家庭本來是一個富裕之家。孫席珍6歲那年,家鄉屋舍家具都毀于一場火災,只得遷往上海,與父母親一起生活。可是僅過兩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后,茶葉莊因航運受阻,外銷停滯而倒閉,家境每況愈下,幾乎弄到兩餐不繼,父母被迫回鄉。但年青的孫席珍的求知欲卻不為貧窮所移,依靠出嫁了的姐姐的資助,堅持在外讀完中學。他在學校里讀書特別認真,因為學習成績優秀,數次跳級。1922年剛16歲的孫席珍便完成了應該學11年的學業(當時學制是小學七年,中學四年),在舊制中學畢業。接著他在親友們的資助下到了北京,又以優異成績,不經預科便直接進入了北京大學本科學習。由于家境貧寒,姐姐又無法常年資助,為了完成學業,他只好在晚上到當時孫伏園主持的《晨報副刊》當校對。魯迅先生那首著名的“擬古的新打油詩”《我的失戀》,就是當時送到副刊,經孫席珍看過校樣后,親自送排字房的(這首詩原來孫伏園決定刊用,后被《晨報》總編劉勉己暗中抽出,轉到《語絲》刊發)。這期間,在工作、學習之余,他還開始了寫作。他經常在北京的《晨報副刊》和上海的《民國日報·覺悟》上發表新詩,前后共200多首,一時“以小詩著名”。這引起了當時文壇老前輩們的注意。1925年1月6日,《魯迅日記》記載:“欽文來,托其以文稿一篇交孫席珍。”這篇“文稿”就是后來收入《集外集拾遺》里的那篇《詩歌之敵》。該文開頭一句是:“大前天第一次會見‘詩孩’。”連素不相識的心理學家劉廷芳、經濟學家蕭純錦、銀行家唐有壬等都對孫席珍大為稱道,蕭氏甚至對人說孫“不愧為京華才子”。足見文壇前輩對他的器重。
除了寫詩,孫席珍還不斷向錢智修主編的《東方雜志》、章錫琛主編的《婦女雜志》等大刊物投寄各種文體的作品,大都被采登了。當時,趙景琛、焦菊隱等在天津約他參加發起組織“綠波社”,他欣然同意。從此又經常為《綠波旬刊》寫小說。1936年,他與趙景琛合作編輯了《現代中國小說選》。不多久,蹇先艾、李健吾等的“爝火社”與“綠波社”協作,在孫伏園主編的《京報副刊》上附出了《文學周刊》,孫席珍擔任執行編輯。后來他把從上述各種期刊上選出自己比較喜歡的七個短篇,結集為《花環》,交由上海亞細亞書局出版,這是孫席珍第一個面世的創作集,也是他的創作活動從詩歌創作轉向小說的一個開端。
至于“詩孩”這個“雅號”的由來,孫席珍從來未談及,更不要說在文字中有所披露了。57年過去了,直到1981年為紀念魯迅先生百歲華誕,在各方面的敦請下,雅意難拂,孫席珍才讓我們簡單地知道個中的一些情況。原來,有一次年輕的孫席珍去訪孫伏園,碰到魯迅、錢玄同等正在敘談,錢大發議論說:“如果徐公(志摩)號為‘詩哲’,那么冰心女士應稱為‘詩華’,此君(孫席珍)當稱為‘詩孩’了。”當時魯迅先生正在吸著煙,聽到此話,“唔”了一聲:“有何不可?而且也很恰當。”后來,有一次孫席珍到北大去,劉半農一見,就笑著說:“‘詩孩’來了,可有什么佳作給我們欣賞嗎?”就這樣,“詩孩”的稱呼傳開了。
斯諾給予很高的評價
從大革命失敗到“一二·九”運動發生這些年,孫席珍除了在北平、上海的刊物上發表新詩、散文,編寫及翻譯一些外國文學的評論和作家的傳記外,已出版的短篇小說集還有《到大連去》《金鞭》《女人的心》《夜姣姣》等四本,中篇小說《鳳仙姑娘》和《戰爭三部曲》(《戰場上》《戰爭中》《戰后》)四本。這些都由上海春潮、現代、真善美等書局印行。其中小說《阿娥》和《沒落》兩篇由埃德加·斯諾(1905—1972年,《紅星照耀中國》中文版為《西行漫記》作者)翻譯成英文,和魯迅、茅盾、丁玲等15人的英譯著作一起,同收輯入《活的中國》(Living China副題是“現代中國短篇小說選”Modern Chinese Short Stories)一書中。這本《曾經有過斯諾的〈活的中國〉》(2001年12月20日C版《光明日報》)“曾經在國外產生很大影響”。因為“它是中國文學中抗爭和同情的現代精神日益增長的重要表征,是要求最廣泛規模的社會公正的重要表征,在中國文學史上,它第一次確認‘普通人’的重要性”。斯諾在“作者小傳”之前介紹:“孫席珍是中國最有才華的年輕作家之一”,“他最著名的是他的三部曲《戰場上》《戰爭中》《戰后》”,“這位出色的作家不滿30歲就完成了《高爾基評傳》《辛克萊評傳》《雪萊生活》《英國文學研究》,還翻譯了《西印度故事》,還寫過一本西方文學教材,編過一部反戰文學。孫席珍的作品大多以辛辣的諷刺、尖刻的挖苦著稱,有時顯示出中國小說中罕見的感情內涵……他的作品感人,推動人,給人以力量——這是中國文學作品大多缺少的一種素質”。該書英文本于1936年10月由英國倫敦喬治·G·哈勒普(George·G·HarrapC·o.ltd)公司出版,中文本于1983年4月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文潔若譯。這是第一本在歐洲出版的我國現代短篇小說集。
拿起槍是戰士 拿起筆是作家
從1922年到京開始,由于編輯工作,孫席珍認識了不少文化界的前輩老作家和青年作家,讀了許多他們的作品和外國文學名著,特別是從魯迅和郭沫若的作品中受到很多教育,得到極大的鼓舞。他一開始從事文藝事業就決心不囿于文藝,要跳出象牙之塔,所以他除閱讀英國浪漫詩人拜倫等的作品和法國福樓拜等的現實主義作品以外,也研究高爾基等俄國進步作家的著作。他除閱讀《東方雜志》《小說月報》而外,也在《向導》《中國青年》等進步刊物上仔細研究社會和人生問題,尋找真理。在先進思想指導下,他終于明確了只有信仰馬列主義,在共產黨領導下,走共產主義道路,才能救中國。
1925年后,當轟轟烈烈的“五運動”在中共的領導下爆發時,20歲不到的孫席珍就自覺投身到這個運動中去。同年7月,經北大同學卓愷澤(他曾任中共長江局書記,后被國民黨特務殺害)介紹,加入了CY(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1926年3月18日,段祺瑞在北京鐵獅子胡同(即現張自忠街)執政府的衛隊屠殺愛國民眾,發生了“三·一八慘案”,國立北京女子師范大學學生劉和珍等47人慘遭槍殺,整個北京城頓時籠罩了白色恐怖的陰云。大學還未畢業的孫席珍毅然放棄了學業,來到了國共合作的革命南方廣東,投身到革命隊伍中。在廣州,他第一次見到了當時還在中山大學任文科學長的郭沫若。同年5月,由安體誠(繼周恩來、瞿秋白任黃埔政治總教官)介紹,被批準加入CP(共產黨),7月指定參加北伐,在第六軍政治部主任林伯渠手下擔任連政治指導員,不久,升任營政治指導員。進湖北后,升任團政治助理,后又調到軍政治部工作。1926年底,革命軍勝利攻克武漢后,第六軍繼續東進,攻下南昌。那時郭沫若已投筆從戎,鞍馬方卸,又跑到前線來,在南昌街頭與孫席珍相會。第二天便把孫席珍找去,經組織批準,讓孫席珍擔任了總政治部秘書。在郭沫若直接領導下,他負責主編南昌版《革命軍日報》。郭沫若豪邁奔放、粗獷豁達的性格及其言談、舉止,使年僅20歲的孫席珍既感動又欽敬。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在帝國主義支持下,利用江浙財閥的慫勇和陳獨秀推行右傾機會主義的間隙,發動反革命政變。郭沫若被通緝,但他大義凜然地發表了《請看今日的蔣介石》這篇震撼海內外的名文,讓孫席珍更加欽佩。
不久,孫席珍便被調到第三軍政治部當科長。不到兩個月,他與賀培真(作曲家賀綠汀之兄)等12人被該軍軍長朱培德驅逐出境,回到武漢。后來汪精衛以“寧漢合作”名義,在武漢也發動了反革命政變。當時孫席珍受組織派遣重返南昌,參加了周恩來和朱德同志領導的舉世矚目的“八一”南昌起義。失敗后,潛返上海轉入地下,后曾一度流亡日本。歸國后,1930年春,在洛陽師范教了幾個月書,暑假返回北京,一面擔任北師大、中國大學、北平大學女子文理學院講師,一面與潘漠華、臺靜農、李霽野、劉尊祺、楊剛等發起組織北方左翼作家聯盟(簡稱北方左聯)。12月26日正式成立后,孫被選為常委兼書記,直接在北方局文委領導下開展活動。當時的盟員除北平的外,還包括天津、河北、山東、山西、察哈爾(現河北省)等省市的。在組織系統上,北方左聯是獨立的,并不直接屬于此前在上海成立的中國左聯,也不是其分支機構,這是由于當時北方(特別是北平)的情況與上海大不一樣,在工作和實際行動上,要求保留一定的靈活性和機動性。但作為兄弟單位,北方左聯始終以中國左聯為老大哥,從斗爭綱領、工作項目,甚至活動方式等等,都是向中國左聯學習、看齊,步調基本上是一致的。
北方左聯和設在上海的中國左聯相比,情況顯然有所不同。中國左聯的成員大都是文壇名將,除魯迅、茅盾、郁達夫等之外,其他多半是有一定地位的詩人、小說家、劇作家和翻譯工作者。北方左聯則以青年作者居多,平均年齡不超過30歲,他們都有一腔熱血,有強烈的革命要求,向往未來,他們愛好文藝,具有一定的寫作才能,希望參加到左翼陣營中來為革命文化事業作出一些貢獻。孫席珍那時也不過二十四五歲。當時,黨團員負責人潘訓等和他商討北方左聯成立后的安排問題,對孫席珍說大家擬推他擔任主席,并說北方局文委也同意。但孫席珍表示主席職務很重要,難以勝任,要求另選一位。潘訓自謙不如,最后建議實行常委制,設常委若干人,共同負責,得到北方局文委的同意。但潘又說常委必需有個書記,仍要孫席珍擔任,并勸他不要怕麻煩,表示讓楊剛來協助他工作,實際上是常務秘書。他終于被推為常委兼書記。
當時處在反動派嚴密統治下,活動極為秘密,工作都是單線聯系,不便公開進行對外活動。有些讀書會請孫席珍去座談或作報告,他為了遵照組織的指示,不暴露身份,總是以教師的名義出面。除了進行活動,他還與吳承仕(當時中國大學文學系主任)、齊燕銘、曹靖華等合編綜合性大型刊物《文史》。魯迅先生署名唐俟的《儒術》(后收在《且介亭雜文》內)就是在《文史》上發表的。茅盾也有文稿在這個刊物上發表。孫席珍本人的小說《沒落》登在第四期上。由于這篇小說揭露了被國民黨收買的白俄分子在我國進行特務活動的罪行,斯諾準備把它翻譯給美國的《亞細亞》(《Asia》)雜志發表。國民黨反動派得知這件事后,馬上施展反革命的禁錮伎倆,除沒收了還沒有售完的《文史》第四期外,又勒令停刊。1934年冬,孫席珍被國民黨反動派逮捕入獄,關押了兩個多月。因他始終未暴露身份,后由北平大學校長徐誦明、女子文理學院院長許壽裳和吳承仕三人聯名保釋,于1935年初出獄。出獄后孫席珍第二次東渡日本,與以“質文社”為代表的東京左聯進行了一些聯系。不久后回國,又與齊燕銘等合編《盍旦》半月刊,共出了七八期。同年升任中國大學教授兼東北大學教授。
1935年12月9日,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北京一萬多學生舉行了偉大的抗日救國運動,群眾高呼“停止內戰,一致對外”、“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等口號,沖破了國民黨政府和日本聯盟的恐怖統治,很快得到了全國人民的響應,救亡運動迅速擴大到全中國。當時孫席珍和齊燕銘、張致祥等被北方局批準為北平特別黨員小組的成員,繼續留在北方左聯從事文藝工作,直到1936年5月,繼中國左聯解散,北方左聯同樣解散為止。北方左聯解散后,為擴大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孫席珍和曹靖華、李何林、王余杞等發起另行籌組“北平作家協會”。據1936年12月刊行的《時代文化》中郭虹和辛波的《北平作家協會成立大會速寫》一文中記述,當時成立協會的宗旨是:在民族的生死關頭,每個不愿做奴隸的人都獻身救亡運動的時候,作為文化工作者是不能袖手旁觀的,要站在國防的最前線,不分派別地趕快組織起來。同年11月22日,在有62人參加的成立大會上,孫席珍被推選為主席團中五位成員之一。在選舉執委時,孫席珍又與曹靖華以相同的絕對多數當選為11名執委之一,還被推選負責書記工作。中國文藝家協會后來爭取了一些文壇老前輩如楊丙辰、白薇、陸侃如、馮沅君等參加,也爭取了從日本回國的“質文社”成員陶然等許多人參加,出版了刊物《文學周報》(在《北平新報》上編印的附頁)十多期。還組織了劇團,到街頭、農村演出,進行抗日救亡的宣傳工作。那時確是起了喚起民眾、鼓舞斗志的積極作用。繼作協之后,“北平文藝青年協會”、“北平黃河詩歌會”等群眾組織相繼涌現,他們的一致目的是聯合起來共同做救亡的文化工作。
抗日戰爭爆發后,孫席珍離開了北京到天津辦秘密報紙,后輾轉山東、河南、湖北、湖南、廣西、江西、福建等省,一直從事文化活動的救亡運動和流動講學。其中在江西政治學院和藝風美專各任教授兩年。在江西時,與何士德、夏征農、程懋筠等效仿上海文化界救亡協會的辦法,成立南昌市文化界救亡協會,得到剛從蘇聯回國的蔣經國的支持。
抗戰勝利后,受聯合國救濟公署(UNRRA)之聘,孫席珍擔任專門委員,負責編譯工作。聯總結束后,任河南大學教授兩年。
新中國成立后,孫席珍在上海參加教育工會的籌備工作,后由華東教育部指派到南京大學任教授,再后又調到浙江大學和浙江師范學院,最后調杭州大學任教授,直到逝世。在這期間,除參加南京市和浙江省文聯和作協分會的一些活動和部分領導工作外,主要從事學術研究,曾與勞辛、孫望等人在上海合編《人民詩歌》。“文革”前,受教育部委托翻譯《古希臘文學史》,還寫了幾十篇有關西方文學流派、作家、作品的論文,大半都發表在各種報刊上,并獨立編寫了西歐文學史和東歐文學史教材各一種,已在內部印發,但尚未正式出版。他還撰有《詩歌理論》《魯迅作品研究》《郭沫若詩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