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不是前不久中國工人在蘇丹西南部遭綁架和遇害的話,也許人們不會太注意蘇丹這個國家,不會關注蘇丹西南部———政府軍和反政府武裝時常爭奪的地方。今天的蘇丹,飽受內戰之苦,位列世界最不發達國家之列。在國際上,蘇丹又似乎總與恐怖主義脫不開干系。但是,和這個國家相關的,還有一段光榮與血淚并存的歷史。
尼羅河養育的昔日樂土
國土面積位于非洲第一位的蘇丹地大物博,其境內富藏石油、天然氣、水利和木材等資源,盛產阿拉伯樹膠、長絨棉和牲畜。蘇丹同樣是一個文化多樣的國家,除了阿拉伯人外,還有建立過黑非洲最早文明的努比亞人(埃及蘇丹邊境民族)、古代紅海沿岸居民的后裔———貝賈人(居住蘇丹東北部,種族上介于黑人和白人之間)、能歌善舞、堅忍不拔的努巴人(中部山區民族,屬黑種人)以及體型健美的丁卡人(南部尼羅河流域民族,屬黑種人)。
發生綁架事件的達爾富爾地區和中國工人遇害的油田所在地科爾多凡都位于撒哈拉南緣的薩赫勒地帶,這里雖然氣候干旱,但某些地區也能適應谷物和水果生長。歷史上,這里和西非地區一樣培育了一種牧民和農民的和諧關系。旱季時農民正好割完莊稼,北方的牧民就把牲畜趕到田地里啃盡莊稼茬,畜群積下的糞肥也幫助了農民再次播種,達到了人和自然的良性循環。16世紀到19世紀末,這些地區還出現過興盛一時的達爾富爾王國和芬吉王國。在馬赫迪起義抗英的時候,這里的勇士們更是功不可沒。總之,這些地方和整個蘇丹一樣,本應是個寶地。
被青尼羅河和白尼羅河貫穿的蘇丹,在歷史上是穿越撒哈拉最穩定的通道,是周邊種族和文化的匯合地。從地圖上看,青、白尼羅河在蘇丹畫出了一個大大的“丁”字路口,而三條路的方向恰好是文明古國埃及、眾多黑人民族起源的大湖地區和古老的基督教國家埃塞俄比亞。可以說,蘇丹是一個“交通樞紐”和“民族熔爐”。在這里,不缺乏民族和睦的傳統,民族甚至和種族之間的不同文化在這里有機地交匯著。蘇丹的各民族都不同程度地具有其他民族的血統,如北部許多民族宣稱自己是阿拉伯人后代,實際上就是與阿拉伯人通婚并接受了阿拉伯文化的當地居民。他們講阿拉伯語,認同阿拉伯祖先,可相貌上有明顯的黑人特征。無論是黝黑的皮膚,還是寬寬的鼻子,都說明了他們與這片熾熱的土地的關系。在貝賈人中至今流行的傳說也是民族融合的見證:一位阿拉伯勇士帶著兒女移居非洲,融入當地民族,子孫后代就是貝賈人。
那么,從各民族難分你我到今日的戰亂紛爭,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么。在人類社會發生巨大動蕩的近代史上,蘇丹又發生了什么呢?
東西方碰撞的悲劇
蘇丹中北部的穆斯林和南部原來信仰傳統宗教的黑人歷史上本無多大糾紛,但19世紀的歷史改變了這些。1805年,奧斯曼土耳其軍官穆罕默德·阿里利用開羅人民起義取得了埃及總督的職權,埃及實際獨立。為了辟疆拓土,他與他的兒子們曾先后入侵阿拉伯半島、希臘,還試圖攻打過土耳其本土。由于向北擴展遭到了西方國家的阻礙而未能成功,于是就把目光鎖定在蘇丹大地。1820年阿里攻入蘇丹,幾年后基本確定了對蘇丹大部分地區的統治。阿里及其繼任者們一邊著手將蘇丹伊斯蘭化,一邊開始在那里進行大規模販奴活動,拿奴隸們去補充軍隊或是換取收入,某些牧民部落在販奴中得到了好處,以至于掠奪竟成為了他們的“傳統”之一。盡管19世紀后半葉埃及也宣布廢除奴隸貿易,但是,獲利甚多的官員、士兵和游牧部落已經對這個行當有了依賴性,在以后歲月里還在間接進行這項罪惡活動。非洲“內部”的奴隸貿易除了給蘇丹人民帶來直接的災難以外,還嚴重地破壞了蘇丹各民族的關系。在這里,昔日作為販奴者和受害者的部落還在不斷摩擦。
與此同時,英法等國殖民者也把觸角伸向了蘇丹。1869年,一支英國武裝探險隊打著“廢奴”的旗號深入尼羅河上游。他們在南蘇丹以文化傳入者和奴隸解放者的面目出現,并且利用這一點逐漸排擠了埃及在蘇丹的勢力。20世紀,英國對南方的政策也帶著這樣的面具。一戰后英國當局以保護南方居民為由從北方封閉的南部幾省,逐步趕走南方的穆斯林,在南方建立類似保留地的封閉區,派出傳教士們“教育”“善良”的黑人。接著,南部黑人在英國人那里學到的“文明”,不但沒有帶來“博愛”,反而激化了原來的部族糾紛。
不管是英國人還是埃及統治者,對當地都是橫征暴斂,在這個意義上反抗英埃壓迫的馬赫迪起義或許本可以成為蘇丹民族團結的契機。發動斗爭的領袖穆罕默德·艾哈邁德是努比亞人,在最困難時候給他提供掩護的是努巴山民,參加起義的騎手則是柏迦拉人(有黑人血統的阿拉伯人,居住在達爾富爾)和貝賈人。這次宏大的起義也是現代蘇丹國家意識的開端。但是,起義者的宗教思想過于濃厚,以至于起義者“圣戰”的目標除了趕走英、埃壓迫者外,還包括了信仰基督教的埃塞俄比亞人和南方黑人的宗教擴展,最后導致了后兩者對起義的反對。起義失敗之后,馬赫迪的信徒還在活動,蘇丹依舊處于分裂之中。即使在20世紀的獨立運動中,南北雙方的建國理念也是相悖的。北方要求建立一個定都喀土穆,包括北部和南方省份的伊斯蘭國家,而很多受英國文化影響的南方人卻表示他們寧可在經濟上繼續受隔絕,也不想受“沒有憐憫”的北方阿拉伯人統治。這樣的裂痕一直延續到了獨立后的蘇丹,延續到了今天。時至今日,這樣的激烈沖突,還體現在建立伊斯蘭國家和世俗國家之間,烏瑪黨與全國伊斯蘭陣線和“蘇丹人民解放軍”間,或者說,伊斯蘭世界和基督教世界間。
蘇丹:不是祖國而僅僅是通道
造成蘇丹悲劇的原因是多重的。在達爾富爾和科爾多凡地區,首先存在民族和部落間的沖突。柏迦拉人在歷史上有在荒年搶掠定居黑人的傳統,但在更多時候還是能和黑人和睦相處,進行經濟往來。然而這樣的歷史問題卻被不同的政治勢力所利用與曲解,自馬赫迪起義開始,北方穆斯林政治勢力經常招募他們參加“圣戰”,縱容了他們落后時代的文化。而西方勢力則時常把柏迦拉人描述成天生的強盜和蘇丹不和的根源,以此煽動世人對北方的仇恨。對黑人的描述則往往是盡善盡美的。在歐美那些帶有政治傾向的網站上,丁卡人的“標準”形象總是天真無邪,露著白牙的孩子。于是,他們拿槍反對政府似乎也顯得天經地義了。進而言之,蘇丹的和平是被所謂“文明的沖突”破壞的。在許多穆斯林和基督徒看來,蘇丹只是他們的文明向遠端伸出的一個觸角,他們有義務在那里傳播“真理”,進而把那里作為自己的文明發展的前哨。受這樣意識的影響,在很多蘇丹人心中的祖國其實也是不完整的,或者是純潔的穆斯林國家,或者是“文明”的非洲國度。在他們看來,蘇丹僅僅是一個通道,而尼羅河也不過是真主和上帝拔河的繩子。
蘇丹就是自己
可是,歷史卻能證明另一個結論。當《圣經》和《可蘭經》尚未出現時,努比亞人的先祖已經建起了錐形金字塔;當阿拉伯人和盎格魯-撒克遜人尚未形成時,身材頎長的尼羅黑人已經開始在水澤之間繁衍生息。蘇丹就是自己,一個悠遠綿長的歷史,一幅絢麗多彩的圖畫。古老的蘇丹,正如國徽上美麗的蛇鷲(世界惟一地棲猛禽,冠羽和尾羽甚長),高貴地行走在荒原之上。蘇丹不是文明之間的裂谷,恰恰相反,它是一座巍峨美麗的高山。可蘇丹人什么時候能意識到這一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