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筆者訪問了德國、法國和布魯塞爾歐盟總部,拜訪了幾位前政要、政府高級官員和議員,同一些著名的研究機構和新聞界人士進行了座談。所接觸的人士盡管國籍、黨派、職業和地位不同,但無不批評布什政府踐踏國際法準則、無視聯合國的權威、一意孤行推行單邊主義和謀求獨霸世界的政策。不過另一方面,從談話中我也了解到,德法俄等國雖在誰主導伊拉克重建問題上仍同美國較勁,但又都在尋求同美國緩和緊張關系,不希望同這個惟一的超級大國再次發生對抗。
普遍抨擊布什政府的新保守主義,矛頭集中指向其對伊戰爭政策。
德國一位前政要說,美國推行前所未有的“帝國”政策,“歐洲人雖不得不承受,但不應屈服”,“歐洲沒有必要成為美國世界警察的工具”。
另一位該國前領導人說,美是借反恐謀求霸權。美國新保守主義者的戰略目標是建立一個從歐洲經中東、中亞、東南亞到東亞的“美國統治下的和平”,最終目的是實現單極霸權。美國視歐洲為向其提供后勤保障的航空母艦,在歐洲國家中拼湊為其服務的“志愿者聯盟”。布什聲稱他目前任務只有一個,即“進行反恐戰爭,贏得反恐勝利”,但他過于樂觀了。不僅國內問題一大堆,反恐引發的矛盾也在增多。他迄今未能證明伊拉克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以及與基地組織有關系。駐伊美軍幾乎每天都有人遇襲傷亡。伊拉克原無恐怖組織,現在卻成了恐怖主義活躍的場所。伊重建任務之艱巨也出乎美的預料。
德國社民黨一位議員說,德國反對伊拉克戰爭并拒絕派兵的立場一直未變。伊戰無助于反恐,反而使中東局勢復雜化。伊拉克出現了內戰、游擊戰的形勢。巴以“和平路線圖”談判陷入僵局,中東形勢更富有戰爭氣氛。恐怖主義分子涌進伊拉克,因為那里可以找到很多“軟目標”———美國兵,各種極端主義勢力正在動員恐怖主義者去伊襲擊美國軍隊。該議員稱,要說服美國盡快把主導權交給聯合國,把主權還給伊拉克。
法國一位前政要說,美國現在的觀點是危險的。它無視盟國意見,獨自決定打伊拉克,就不應讓我們出錢。如果美國同意在聯合國框架內解決伊問題,法國才會合作。只有把決定權交給聯合國,才能在資金和派兵等問題上得到法國的合作。
歐美關系已發生質的變化,不可能重新回到冷戰前的狀態。
德國一位研究美國問題的學者指出,歐美關系已經發生質的變化,且具有持久性。這個變化在克林頓時期就已開始,但由于克林頓對歐洲的態度較好,使這個變化的進程遲滯了。布什上臺后的所作所為,特別是他的伊拉克政策惹怒了歐洲人。
歐盟政治研究中心一位負責人說,歐美利益不同早已有之,但最近的危機帶有根本性。歐洲一體化取得了進展,歐盟作為聯合體已開始統一行動,與布什的路線相撞。
多數專家學者認為,歐美矛盾的核心是如何以及由誰來管理這個世界。歐美對民主、自由、人權和市場經濟制度有共同的信念,但對如何實現這些共同價值分歧很大。歐洲認為戰后建立的國際游戲規則應當遵守,所有的國家問題都應通過聯合國等國際機構來解決,而美國單邊主義的核心是要確保美國的力量超越所有國家,一切國際事務由它來主宰。
一些學者還指出,歐洲同意美國關于恐怖主義和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是對世界和平威脅的觀點,但不同意“邪惡軸心”論。他們認為當務之急是把各國都納入國際組織,通過長期的接觸緩解矛盾。消除恐怖主義應使用政治、經濟、外交等綜合手段,必須從源頭抓起,包括消除貧困、社會不公正、民族矛盾、領土糾紛等問題。
分水嶺是上個世紀90年代初東歐劇變、德國統一和蘇聯解體。
是什么原因導致歐美關系發生如此深刻的變化?人們普遍指出,歐美分歧在伊拉克問題上爆發不是偶然的,它是國際形勢和雙方利益發生變化的產物。
冷戰結束后,歐美關系不斷發生變化,主要有以下原因:
第一、共同敵人消失了。歐洲不再需要美國的軍事保護,美國也無須借重歐洲來對付俄羅斯。與此同時,歐美關系中競爭的一面日益突出。科索沃戰爭中,歐洲因軍事力量不足而求助于美國,美卻對歐洲頤指氣使,并且趁機排擠歐盟在巴爾干的影響。9.11事件后,歐盟啟動北約集體防御第五條款聲援美反恐,美卻明確表示不打算使用北約進行反恐行動,歐洲國家產生一種失落感。
第二、歐盟實力增長,經濟總量與美國相當,東歐十國入盟在即,歐元作為世界第二大國際貨幣地位確立,這些都使歐盟獨立自主的意識增強,向美國要求平等地位的欲望日益強烈。而美國對歐盟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過去美國鼓勵西歐聯合以對付蘇聯,現在卻認為歐盟一體化對美國利益是一種挑戰,因而采取了分化、離間歐盟的政策,包括在東歐國家中培植親美勢力。
第三、歐美能力懸殊,特別是擁有的軍事手段差距很大,決定了雙方解決國際爭端和管理世界的理念不同。
在同美保持原則分歧的同時,仍希望同美緩和緊張關系。
德國議會一位負責外交政策的議員說,伊拉克戰爭是個錯誤。我們曾反對美國的決定,現在卻出現了兩難的局面,既要堅持自己原來的立場,又要幫助美國擺脫困境。因為中東離歐洲近,那里如出現混亂,首當其沖的還是我們歐洲。德國外交政策協會一位負責人也表達了同樣的看法。
德國《時代》周報主編說,德美關系可以這樣來形容:“利益在發生變化,朋友關系則依舊。”
德法一些人士還指出,英、法、德、美、俄關系錯綜復雜。法德俄在伊拉克問題上會采取聯合行動,但不會結成固定的聯盟。美國希望俄成為歐洲的對手,以使歐洲需要美國保護。歐洲希望與俄發展緊密的關系,但不希望俄再次成為超級大國,也不愿意看到俄對東、中歐國家重新獲得影響。英國在美歐之間腳踏兩只船。2003年9月下旬,英法德首腦在柏林會晤,但并未能就伊拉克問題達成一致。英對建設北約之外的歐洲獨立防務采取了支持態度,這是為了增強其在歐洲的地位,并以此為資本取得美國的重視。德國同法、英、美、俄都有密切關系,在大國關系中具有獨特的重要作用,但要防止歐洲中小國家對大國操縱的疑慮。法國鑒于東、中歐洲國家多數親美,更加不愿意把主權交給歐盟,以免自己被親美的多數壓倒,所以一直主張實行“政府間的合作”。
盡管存在上述種種矛盾,歐洲有識之士在一點上的共識在增加,即目前歐盟的能力與其謀求的全球角色不相適應。歐盟經濟實力雖雄厚,但歐洲共同外交、安全和防務政策尚不存在,特別是軍事能力太弱,在國際舞臺上常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這就產生了一種緊迫感,即以歐盟制憲為契機,朝著建立歐洲政治聯盟的方向加緊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