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讓農民失望了

做高官的回故鄉稱“榮歸故里”，死了的叫“魂歸故里”，蔣介石和李宗仁都如此。我離崗8年，好容易熬盼得退休了，我回故鄉叫“貧歸故里”。但無論貧富，“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情結難斷呢。

回到故鄉以后，我看到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雖然還在三畝六分田上耕耘，但是多數人的臉上消退了昔日的陰影，如今的生活使他們的臉上有了光澤。他們也用了高科技，糧食打得多了，品種質量提高了。在糧豐草多的情況下，農民又養起了奶牛、寒羊和雞鴨鵝。過去農民只奉獻糧食，現在是糧、棉、蛋、奶、肉五食并舉。城里人享受著農民提供的金米銀面魚肉蛋。但這幾年，文學寫作，甚至影視界幾乎忘記了城市之外還有農村和農民。扯起“老神仙”的包腳布當旗幡，把一個沒落腐敗的清朝快代替了整個中國歷史了。惟一一部獲獎劇《黨員二愣媽》還是個“二愣”。農民進城高樓大廈蓋得如崇山峻嶺崛起，可是許多人為拿不到工資欲哭無淚，除了“焦點訪談”為他們打抱不平，很少見影視界涉足，索工錢之路比“秋菊打官司”生動多了。

我回到故鄉，看到一些老農民雖已七老八十背駝腿圈了，可是很少有“城市病”，男的不癱，女的不胖，只是高原的風和紫外線使他們皮膚粗了一點，但這是城里人難得的健康美。

高科技進入農民的種養結構，使全國十三億人走出了饑餓的陰影，豐衣足食的十三億中國人使世界震驚，當我說政府該好好感謝農民時，農民無不搖頭說，我們不要感謝，少受氣就夠了。這句話讓我想起了許多往事。土地改革農民走出了租佃當長工的陰影：“農民拿到土地證，兩眼笑成一道縫。”農民常說，不想前，不想后，單想合作化前土改后，稱這一段為黃金時期。公社化以后，把農民折騰來折騰去叫苦連天。土地承包后好了一段，不久又刮起了“攤派風”和“白條風”，農民受一年累，賣糧拿不到錢?！鞍讞l風”刮過去了，又有兩股風襲來——強占耕地、強拆民房，有的地方把家人綁起來強行推倒房子。農民活人一輩子為的就是房子呀。那些失去了土地的農民，懷著改變命運的希望，蜷曲在城市狹窄的屋檐下，等待機會。掙錢不多，苦重如牛，粗茶淡飯，到年關卻把工資也刁了。一種缺乏人性、冷酷無情的城市陰影籠罩在他們頭上。農民工淚灑街頭，求助無門。

我這次回鄉心里很不平靜，與農民徹夜長談，使我吃驚的是，前二十年的改革成果幾乎蕩然無存了。頭二十年，農村改革轟轟烈烈，一下子冒出許多個“萬元戶”，不料，沒過多久，城市改革的“洪水”來勢兇猛，一夜之間幾乎沖塌了農村改革初顯成果的所有堤壩。賣糧難、打白條，糧價一壓再壓，攤派多如牛毛，壓得農民喘不過氣來，無奈之下許多農民離土離鄉，在城市蕩起了民工潮。幾年工夫，失去了土地的農民達4000多萬，每年又以200萬的速度遞增。解決不好，這股民工潮將會沖決城市改革建起的宏偉“堤壩”。

農民離土了，土地荒蕪了，沙化和荒漠化加快了，沙塵暴一次又一次地教訓著城里人，人們才想起大西北嚴重·了。黨中央看到了“三農”問題的嚴重性，連續五年發了五個第一號文件，上頭重視了，下頭忽視了，雖有所改變，但是并未徹底改變。正如《中國農民調查》一書中講：農村改革已進入關鍵時期，又是最困難時期；身后無退路，腳下是雷區，改革觸及到了深層次的所有制問題，觸及到了經濟體制與政治體制問題，難度是空前的。湖北一個鄉黨委書記李昌平2000年給國務院領導的一封信中寫有三句話：“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危險”。這三句話觸動了大國總理的心，朱镕基動情地批復道：“‘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危險”’雖非全面情況，但問題在于基層的“報喜不報憂”，忽視了“三農”問題的嚴重性。

2003年3月，中央“兩會”在北京召開，“三農”問題成了“兩會”最引人關注的話題。溫家寶總理反復強調，誰知有多少人重視?“農村富啦!”的以點代全，報喜不報憂已成了許多干部的怪癖。

隨著工業化和城鎮化的加快，失地、失業的農民越來越多，一個龐大的失業群體，會使社會矛盾越來越突出，潛憂于深層次的危機如涌動于地下的熔巖，一旦噴發不可收拾。

農民說，現在的干部離農民遠了，過去是背著鋪蓋下農村，現在是坐著車子繞道走，下來也是為給自己拍電視，當官的下一天鄉連放三天新聞。當官的下鄉成了新聞，你說新鮮不新鮮?每天的電視上，不是開會就是晚會，要不就是宴會。事關老百姓的新聞是煤礦透水、瓦斯爆炸，假種子使農田絕收，女孩子拒絕賣淫跳樓成為終身殘廢……農民看著掉淚啊。

這幾年城市刮起了“晚會風”，把一群唱歌的紅的不得了，一個出場幾萬十幾萬，得不到溫飽的農民又會怎么想?老鄉說：“城市歌舞升平，農村雞鳴狗口曠。

客觀地說，城里人和農村的老百姓各有各的苦處和難處，這些天，我一直和一位退休的民辦老教師呆著。他說，我每年到城里的女兒那里住一兩個月，咱們談農村人不順氣，可你們城里人也不是一臉陽光，常常是半陰半晴。我說，你是不知道，農村人是身累，城里人是心累。農村人七八十歲還在地里干著，城里人50歲左右，工作夠30年就讓內退、坐休。我52歲坐休，到去年60歲退休整整閑呆了八年。坐出了病，坐出了毛病，借酒澆愁，無名火上升，人們說都到了“更年期”啦。

現在是城市有“膿包”，農村有癥疾，都需要醫治。農村征地不要再用“買斷式”征占了，買斷地就等于買斷了農民的生活出路，應該讓征用土地進入市場，搞股份制，不要斷了農民的生活線。要不然照現在這樣失業下去，將來會給城市惹出禍端，等矛盾激化了再解決就難了。還是防非典的口號好：早發現，早治療，防止蔓延，以防患于未然?，F在的各線干部，對于“三農”問題遠沒有認識上去，等到“山洪”來了筑壩已晚了。

有一條老理說的好，路有險段要及早補修，老道理也是硬道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