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鳥，一生都在飛

每一個生傘，都在陽光里，以自己的姿態，固執地存在。

——題記

“你好，我是洇。”

這是我在QQ上的開場白。我會經常更換名字，和不同的人聊天，神侃一次之后，就把他從好友欄里徹底刪除。因為每一次聊天都會毫不掩飾，傾而盡㈩，所以容易厭倦。但我喜歡這種方式，對著閃光的屏幕想象對方嘴角的笑紋，敲擊鍵盤時微微彎曲的手指。像鳥兒飛起時的翅膀。

在虛擬世界里，我一直夢著，不醒。仿佛被施咒的紅舞鞋，不知疲倦，在鍵盤上舞蹈成了我始終保持的姿態。

我念理科班。

就是那種男女生比例嚴重失調，春游時自由組合性別比例嚴格按照2：1的集中營。我和同桌被四組男生圈在中央，下課時前后桌散打太極，總讓我有地動山搖的感覺。他們像鴕鳥把頭埋進沙子里一樣，一頭栽到桌上的書堆里難以自拔，對他們說十句話，只會偶爾淡淡地應一聲，那聲音飄忽不定，仿佛夢囈一樣，飄飄然上了天，然后極不情愿地降落在你的耳膜上，敲擊出軟綿綿的“噢”的一聲，就再也尋不著它的蹤跡了。

文理分班的時候，女生像秋天的麥子，一茬一茬地從班里蒸發了。我不知道填表那天是不是發燒到39．95‘，神志不清，愣是留在了理科班，他們說男生念文科和女生念理科是完全不同的性質，前者頂多算有人逃服兵役，后者則相當于花木蘭替父從軍，所以開學第一天，踏進教室時，我有種前所未有的悲壯。

春天到了的時候，男生們說，油菜花又開了。也許是女生少的緣故，他們總喜歡堆在窗邊，杵在走廊上聊天。時間久了便總結出一一眼見不一定為實：說是經常見到這樣的女生，看到背面想犯罪，看到側面想撤退，看到正面想自衛，而我總是在男生們介紹偉大發現時昏昏欲睡。

上課的時候，老師突然問女生中誰喜歡看武俠小說。當我的右手超過桌面的海拔時，我發現那些纖長的手臂都沒有達到這一高度。加上老師在內的54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我，我習慣地笑了，隨意的態度有些突兀。在男生們看來，看武俠小說是他們的特權，女生只能在旁邊睜著眼似懂非懂又無比崇拜地聽他們滔滔不絕。而女生們則寧愿去看瓊瑤造夢，俊男靚女一字排開演繹一段現代版的灰姑娘或梁祝之類的所謂經典愛情。

班里的女生挺喜歡我的，因為每天早上我都會揣著幾個，白胖胖的糯米團去上學，解決她們的溫飽問題。學習理科的女生是比較實際的，除了對課本習題有反應之外，就只有食物能讓她們精神百倍。不像文科班的女生，靠吞食大量的詩詞歌賦也能過活。我也很喜歡她們，在和數量上占優勢的男生為爭奪狹小生存空間而進行的長期而又艱苦卓絕的斗爭中，她們所表現出來的無比的堅定和非凡的勇氣，讓我感到深深地佩服。我總是笑著打招呼，甚至不止一次地下決心要成為和她們一樣可愛的人。可我始終喜歡蘇軾勝過于喜歡公式，喜歡散文勝過于喜歡達爾文。我寧愿承認只，做“天才夢”的張愛玲是天才，也不愿投票給那個不修邊幅、穿衣服像裹破布、頭發被雷擊過一樣亂糟糟、兩眼失神、幽靈似的大白天在街上亂逛、損害市容市貌的愛因斯坦。

我每天睡覺前往儲蓄罐里扔一枚一元硬幣，然后開始懺悔，為白日里那些放肆的念頭。日漸蒼老的父母總令我深深自責，可柜子里一本本多起來的書又總讓我欲罷不能。泰戈爾、雪萊、卡夫卡、曹禺、海子、杜拉斯、三毛、張愛玲，一個個文字的宿主，一天天將我同化。我感覺到染色體的突變，卻無能為力。

王家衛的《阿飛正傳》中說，有一種鳥，一生都在飛，飛累了就在風里睡一會兒，它沒有爪子，一生只落地一次——在它死的時候。我于是總抬頭看天，從烏云的夾縫里剝出一縷藍色，點綴我那沒有爪子的玫瑰色大鳥的尾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