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孤獨的孩子,在童話中獲得樂趣。
——題記
“小雨這孩子,怎么這么老實,坐在教室里動也不動一下,不知是怕生還是生來這樣?”老師對姐姐說的這句話概括了在學校里的我。而放了學,我就會跑到院墻外的銀花地里去了,東張西望,搖搖小樹,追追燕子。天黑才回到家,先沉默地吃飯,而后走到自己的小屋,躺在床上看窗口的梧桐樹。梧桐樹葉茂密,樹干分支的地方葉子密集成一個大球,像鳥巢。但姐夫說那不是鳥巢而是鳳凰窩,有鳳凰在那里居住。于是這段時間里我總是——放學就跑凹家,希望能看到鳳凰。作文課的時候我寫道:看著窗門梧桐例上的那些密集的葉子,我等待鳳凰的出現,要讓它帶我飛向藍天,過天上的生活……老師表揚了我,在作文本』二寫了一個碩大的“優”字。但我還是不愛說活。
晚上,我會把姐姐送我的童話拿來看。《快樂王子》中的小燕子飛來了。我不僅聽到了它的叫聲還看見它每天銜來——根干草飛進它倒置的菩薩頭一樣的“家”里。天天如此,從不停息。甚至天下雨時,路根本沒法走時,我還能看見燕子向急雨的天空飛去,消失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忽然我有了想到雨中走走的念頭。我告訴了姐姐,她沒說什么,只是讓我換上雨鞋,帶上雨傘。我背上書包向燕子飛去的方向走。可學校里找不到燕子,也許它去找快樂王子了。我不希望它拿走快樂王子眼睛里的藍寶石,因為快樂王子終日一人站在廣場上,它所受的風吹雨打比我們任何人都多,干嗎還要奪去它的眼睛呢?
天黑了,我一個人憂郁地走回家時,看到門前有一只雛燕在輕輕叫。它身上的羽毛還沒有干,癱軟在地上。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手里。可憐的小東西不停地發抖。我拿出饅頭、香蕉、蘋果和米飯它都表示拒絕,張著兩片大大的三角嘴不住地叫。我找不到蟲子,就踩著椅子把它放回它的“家”里。這時,我聽到了好幾只雛燕在菩薩的腦殼里亂叫。我高興地想,燕子的家族強大了,快樂王子也該多了吧!
后來我漸漸地明白:鳳凰其實是沒有的,小燕子也像我們一樣希望得到好吃的食物,希望有一個快樂的家,希望能進入媽媽溫暖的懷抱,永遠都不要到處流浪,不要受其它動物的侵害;母燕之所以飛向急雨的天空只是想讓自己的孩子好好地活著,讓它們在樹林里快樂飛翔。
我相信只要有燕子,就能找到快樂王子。只要有燕子,就會有童話在我的生活中快樂地上演。
我永遠都不相信童話的時代有朝——日會像最后丑陋的石頭王子一樣除了心失去一切。
我們的搬遷是在一個雨水沖洗著城市的夜進行的。媽媽對剛回到她身邊的兒子說,你都是中學生了要學得活潑一點,別整天憂心忡忡,不說不笑。我知道這不是責備。爸爸拿出充裕的錢讓我過著寬裕的生活。他總以為有了錢生活就可以幸福,就可以讓自己的孩子永遠生活在天堂。媽媽下了班還要照顧有病的奶奶——一個沉默而怪異的人。我問媽媽,奶奶為什么總是怪怪的?媽媽說,因為老了。于是在我看來“老”就是奶奶這樣——很讓我恐懼。每次吃飯時媽媽都把菜放到奶奶眼前的桌上說,媽,吃飯了!你看合不合口。奶奶,拿起筷子的動作很遲緩。后來我也說,奶奶,吃飯了!你看合不合口。我發現,奶奶的眼睛像一根細細的鐵絲,四肢如秸稈,臉上的顴骨凸出,皺紋層層疊疊。一天,奶奶病倒在床,吃喝睡都要媽媽伺候。媽媽更加忙碌,卻從不讓我插手做什么。
終于有一天,我離開了家,我對媽媽說,學校要求所有的學生都必須住宿。
“行!明天我送你,今天沒空!”說完媽媽給奶奶買藥去了。我沉默,發現媽媽臉上的皺紋忽然增多了。第二天,我帶了一大堆書到學校,媽媽在宿舍給我鋪好被褥。
媽媽不讓我送她下樓,自己匆匆地走了。我走到窗口看著媽媽日漸消瘦的身體吃力地前傾著騎上自行車。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久久地沒有說話,只見窗外小樹的葉子開始下落。學校規定至少一個月才能回一次家。我站在窗口,能看見燕子向南方的天空飛去。
宿舍里很潮濕,水房就在我們的對面,潮濕的氣流灌滿了房里的一切。窗口永遠都對著南方的天空,從沒見過太陽的影子,仿佛它永遠都在我們的背后,使我沒有說話的愿望。媽媽很少來看我。她忙,這我知道,但我還是希望聽到她在身邊活動的聲音,看到她在外屋走來走去的身影。一個周末的夜,我往家打電話,好半天沒有人接。我忽然間想起爸爸。他永遠都在遙遠的深圳——那個讓我記恨的城市,過節時才回來,給我帶很多衣服、手表、點心和好看的書。我知道只要我開口爸爸會把星星放在我的窗口,但他不能守在我的身邊。我說:“爸爸,你能做一顆星星在我的窗口停留,我的天空守候嗎?”
“小雨!”爸爸在電話里說:“爸爸回去后,一定陪你。現在爸爸要工作,有了錢才能給你奶奶看病,讓你上學呀。”
“可我不想上學,我不要錢,爸爸。我只想回家,在自己的小屋里,看書寫字。我想你和媽媽。我很累,爸爸。總是什么者6學不會……”
“小雨,爸爸知道你努力了。爸爸這個月底可以回去一次,你想要什么書?”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吸了一下鼻子,“那就買點安徒生的童話吧!”放下電話,我已淚流滿面。
我從來都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有那么多的眼淚,它們到底藏在哪里? 每個下午吃完飯我踩著林蔭道上的小路回到宿舍,就會莫名其妙地傷感,也有時在被窩里無端地哭泣后才人睡。傷感因為無端才無法傾訴,所以我有淚水無須向別人訴說什么。也因為無端,它才顯得無處不在,無處可逃。我憂郁沉默,不想和同學打笑或拿著錢在網口巴里玩游戲,不想在操場上跑跑跳跳。走出教室,宿舍是我惟一的去處,路邊是陌生的空氣。我躺在床上,背靠枕頭,讓臺燈在灰暗的空氣里發出光亮,直射我的世界。我鉆進書中的幻想世界,同主人公——起快樂或悲傷,同作者一起無聲對聊。秋雨總是無聲,不知什么時候外面已是細雨朦朧。我在桌旁,寫下自己心中的童話,向別人講述自己心中的寓言一一《石頭王子》,一個月后發表在某少年讀物上,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其實沒有人知道,那個淚水干涸的夜,我又見到了快樂王子,他變得異常俊美,像剛剛成熟的少年,對我說:“現在的快樂王子要自己在風雨中成長,再也不用別人拿藍寶石、黃金來鑄造了!” 另一個王子也說:“我們的童話在度過了它的一次漫長的苦旅之后,又回來了,它將變得更加成熟更有深意!”
而此時我只想把這個童話講下去,一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