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剛剛開始的時候,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陽光透過窗戶溫柔地照射進來,剛好灑在我的手臂上,暖暖的。我是個愛戀四月的小孩子,愛戀著四月的牧羊座的小女孩。或許因為一些細碎的瑣事,或許因為四月末是苜蓿花開的時節,也或許因為四月不驕不躁的平和的不溫不火的太陽。
我就這樣坐在和諧的陽光下看書,看后面黑板上少得可憐的中考倒計時。保持著初三孩子最平靜的狀態,慢慢地微笑,等待著苜蓿花開,安靜得不可思議。
書上說,苜蓿花的花語是希望。
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四月已差不多快要過去,我不再坐在那個我喜歡的位置。我依然安靜,保持沉默,面對所有的事情。因為我知道,這個時候我已經不能夠去做一個張揚輕狂的孩子了。
四月的尾巴上我結束了期中考試。這個對我來說異常重要的考試。沒有怎么特意地去復習,我知道我不是個能安分下來的人,在一些空閑下來的時間我不夠自覺,我從來不會主動地去翻課本。許許多多的事情等著我去做去完成,然后面對著空空的課外參考書,我總是抱歉地對媽媽笑笑。
爸爸看著從來不動課本的我問,明天就考試了你有信心嗎?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睡覺前我定了定神,我說無論如何,請保佑我。
我無法相信自己,因為我無比懼怕考試,盡管它對我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可是連我自己都解釋不了,為什么我對考試這么恐懼,對自己這么沒有信心。一道平時看來很簡單的題我居然完全沒有思路。我緊緊地抓著手中的那根中性筆使勁地在草稿紙上劃,手心不停地出汗,我看到試卷上所有的數字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樣,拼命地算,天真地以為只要我這樣答案一定會出來。我看著旁邊的男生從容的表情,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下考的鈴聲忽然間刺耳地響了起來,果斷急促。我無力地放下筆,把卷子攤在桌子邊,面無表情地走出考場。
我看到小珉很急切地和旁邊同學對著答案,那一刻我的心臟就像是停止了跳動,我聽見血液在血管中緩緩流淌的聲音。喃喃地說完了完了,這回死定了。小珉拉住我,她說貓咪你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我抬頭看了看她,無力地搖了搖頭,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轉。我絕望地發現面對這樣一個理科出色的女孩子我竟然自卑地說不出話來。巧巧從樓上走下來,她盯著我說貓咪,你還好吧。我蹲了下來,手心冰涼,全身發抖。我說巧兒,我該怎么去跟爸爸交代,我該怎么辦?
這時候有個男孩跑到我身邊,他看著我,說貓咪,你進復賽了!我抬起頭,我說什么?他說貓咪,美文的比賽你進復賽了,是真的,我在名單上看到你的名字了!哦。我嘴角的弧度僅僅輕輕地一閃而過,然后我小聲地說,沒用的沒用的,我的數學考砸了。那個男生很大聲地說,貓咪你想笑就笑嘛,何必裝蒜呢!我一下子站了起來,淚水奪眶而出,沖著樓道上他的身影使勁地喊,不是的!美文進了復賽頂什么用,中考不看的,你知不知道!
我無力地靠在墻上,難過地發現面對中考我真的——無所有。我沒有漂亮的理科成績,沒有權威的競賽獎次,更加是個體育白癡。我可憐一點點所有,對于中考來說一文不值。沒有人會聽我彈奏克萊德曼,沒有人會欣賞我寫的書法,更沒有人會看我寫的文章。所有的一切,毫無價值!
苜蓿花,那個充滿希望的花朵,是遲遲不開,還是未開先敗。
Betty打來電話問我考試情況,我說不好。Beny奇怪地說怎么會呢,看你平時成績可以呀,為什么每次大考都不好呢?我說是啊,數學課上我從來不敢不聽,數學作業從來沒有不做,考試從來不作弊,改錯從來不逃,可是我還是拿不到好的成績。剩下的一點點時間,我僅僅是想寫寫字,僅僅是想向我的夢想逐漸地靠近,我真的不愿意看著它就這樣輕易地破碎。
我如實地向爸爸匯報了考試的情況,我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只是默默地告訴自己不能哭,千萬不能夠掉眼淚。爸爸嘆了口氣,他依然心平氣和,他說你為什么不能努力一些呢?從小到大,你要什么我都盡量滿足你,好衣服好吃的我都給你買,爸爸從來沒有說替自己換件新衣服,難道那些我都不想嗎?每次看到好東西,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夠好好地學習,可是你為什么不能爭口氣呢?
我的眼淚還是不聽使喚地掉落了下來,盡管這些話我聽過無數次,每次我考不好的時候爸爸都會這樣說,于是我每次都告訴自己不要再哭了。可是沒有辦法,聽爸爸說著這些話,我無法控制住自己的眼淚,無法讓自己的呼吸保持平靜。每次這個時候,我一個字都不說,我知道我理屈詞窮,我只能妥協,也只能保持沉默。任眼淚沖刷著臉龐,我平靜地等待,屋子里安靜地讓我不知所措。
爸爸接著說,我知道你平常很辛苦,可是每個孩子都一樣。你可以不用給自己太多的壓力,我不勉強你,你要是不想上大學或者甘心上一所普通的大學你就說話,我可以不管你。你樂意做什么就做什么,輕輕松松,快快樂樂。給你自己定那么高的目標有什么用。
我猛地停住了呼吸,淚水拼命地打下來。我可以容忍爸爸罵我考不好,可以容忍他嫌我不爭氣,可以容忍他怪我不聽話,但是,但是我絕對絕對不能夠接受,他這樣說我的夢。我揚起頭,倔強地說,我一定會考出來讓你看。
那么,你應該知道你該做什么。爸爸的口氣依然堅定。從今以后,不許你再碰電腦,不能再上網。我說,好。不許你再寫文章,發文章。我說,好,不許你再看電視,聽廣播。我說,好。好。好。我順從地答應著,妥協著,放棄著,痛苦著。爸爸立刻軟了下來,他說你堅持堅持吧,過了這兩個月,一切都會好的。
我回到房間,沒有責怪他,我知道,他是為我好。
可瞬間我就明白了我的順從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我要失去太多太多,網絡那邊我愛的孩子們,沉淀在指間的言語,美文的復賽機會。意味著我要真正過與世隔絕暗五天日的初三。我沮喪地再一次掉下眼淚,可是我什么也沒有說。甚至沒有翻開新一期的《美文》看一看復賽題目。
妥協,看著一天天減少的中考倒計時我只能妥協。
苜蓿花,等待開放。
五月的陽光依然燦爛,有些東西卻一去不復返。走在路上我就這樣輕輕地唱著,我不能讓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失望。
走在路上看到許多人帶著口罩,忽然想起電視上整日整日關于SARS疫情的報告,很恐怖的樣子,只有我依然堅持不戴口罩。我討厭被束縛的事情。聞著學校每個角落刺鼻的消毒水味和老師們臉上如臨大敵的表情,我抬頭看了看天空,初三為什么要有這么多的事情,而我僅僅是個十四歲的孩子。
因為我背負了太多的希望,所以我別無選擇。我記得舅媽曾經笑著問我,她說你這么辛苦如果還是考不上C2中呢?我無奈地苦笑著,我說不能不考上,這場戰爭我只能贏不能輸,我輸不起。
所以,所以,我在劫難逃。
我坐在教室里,看著講臺上那個年輕可愛的化學老師,繪聲繪色地講著課我卻絲毫提不起精神。讓所有的一‘切,都過去吧。從今天開始,好好學習,、可是,究竟我在擔心些什么?
老師說考試成績已經出來廠,我的眼睛刷地一下緊盯著她。咱們班有三個滿分。班里七零八亂地詢問著是誰,我匆匆地低下頭。老師說我記不清楚了,好像有張昕,戴霖,還有……好像是
我就這樣在一瞬間聽見老師說出我的名字,我抬起頭,看著老師,直到確定老師唇間發出的,就是我的名字。然后我看著全班五十多雙驚訝的眼睛,小聲地說老師你一定是記錯了。然后重新低下頭。
我仍然不相信我自己,究竟為什么,我說不清楚。
坐在前面的“稀飯”轉過來,我看著那個年級第一,他說貓咪你好厲害啊,滿分!
剎那間起風了,窗簾被吹得嘩啦啦的飄起來。我說,是老師記錯了。
然后下課鈴響了,調皮得像個孩子唱歌一樣,我看著化學老師布置好作業。然后追著老師出去,我說老師,你能不能確定你沒有記錯?
老師說怎么了,你發現錯誤了嗎?
我搖搖頭,我說沒有。
那就是了,怎么對自己這么沒信心。
我一下子語塞,不知道說什么好。
別人能考滿分為什么你不能?那個滿分就是你。然后老師笑著走了。
我呆呆地愣在原地,風吹起我零亂的頭發,老師說別人能考滿分為什么你不能。
苜蓿花開沒有聲音,為什么我卻依然等待。因為苜蓿花開代表希望。
風吹過不留痕,為什么我還是能看得到。因為我看到樹葉飄落而我就是這樣的固執己見。
風起云落,悄然無聲。我在這里,看瞬間流逝的蒼老。
我走向語文老師辦公室,我小心翼翼地問著,我說周老師,卷子改完了嗎?老師微笑著說改完了,不過沒有拆封。那么,最高分是多少?老師依然和顏悅色地說94分。
哦,我點點頭。我說,在哪一個考場呢?
老師頓了一下說在第一考場。我一下子失望了,我說是這樣啊。老師拍了拍我,她說貓咪,你的語文沒問題的,我相信你,你作文那么好,前面的基礎又沒問題,中考不用擔心的。我點點頭。老師明白我在想什么,她看著我說,至于現在的考試,咱不在乎什么最高分,管他是誰呢,何必費那個力氣爭第——呢,我覺得你中考一定沒問題的。
我忽然鼻子一酸,周老師多信任我呀,可,是我卻沒有拿一個最漂亮的成績出來。面對著這個最理解我的老師,只有她肯看我寫的文字而不驚訝,只有她會親切地和朋友一樣喊我做貓咪,想到這里我就開心地笑了,給她一個很燦爛的笑容。
五月,盡管沒有我喜歡的四月的陽光柔和,可是我要學著讓自己開心一點。
看日出日落,我翻開筆記本,在上面淡淡地寫上,四月末,五月初,苜蓿花要開的時候。
直到我再次走進辦公室,她們笑著跟我說丫頭高興吧,語文咱班第一。
我笑了,很知足的。仿佛我第一次看到苜蓿花的開放,那種單純的植物。
可是開得快,謝得也快。
我漠然地看著作文,扣掉了兩分。為什么,我只是想知道為什么?
貓咪,你別太計較,有太多的不真實感。
不真實?我盯著那張我寫的滿滿的稿紙,為什么會是這樣。
平靜的初三,我最好的朋友因為生病在家休學,對我很好的班主任因為勞累而終于走向天堂,曾經的鄰居叔叔得了肝癌就要離開。我的初三經歷了這樣多的事情,我只是用文字把它記錄了下來,最后卻因為一個不真實而扣分。
我的編造能力太好了,不是嗎?
苜蓿,那個充滿希望的花語最終因為開的太美而凋謝得太快。
我安靜地坐回座位,沒有靠近陽光。但是保持沉默,保持初三應該有的安靜的狀態。
一個人騎車子回家,風吹起我的頭發,我看見那個能看到苜蓿花的地方寫著“預防非典,拒絕來訪”。
孫燕姿悠遠的音樂飄在風中,寂寞很吵我很安靜情緒很多我很鎮定,因為投入所以放棄不愿再被痛醒。固執算不算任性的要求,付出也可能看不到結果。終于你還是選擇了放手,用逃避讓感情牙口錯……
那個清晨,風吹過的時候,忽然聽到花開的聲音。
轉眼看來,那只是個希望。
在四月末,五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