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一生在風口浪尖行走,她個人命運的坎坷曲折足以構成叫人扼腕嘆息的傳奇。如她1979年復出時,亮相的第一篇作品卻是一篇歌頌平凡勞動婦女的《杜晚香》。她風風火火,完全無視已近夕陽黃昏的生命事實,真是個閑不住的人。
丁玲的不流俗在于:她放下了作家的“貴族”架子、“救世主”架子,以一顆平常心看待生活中的是是非非,以強者心態面對命運的挑戰。這就使得她在任何環境下都能看到光明,都能堅持理想和信念。否則她就不能捱過三十年代南京三年的囚禁;也不能捱過五十年代的被誣陷、被打倒;更不能捱過七十年代的被拘押。這樣一顆不屈的靈魂,只要她呼吸尚存,就是對敵人的反抗,就是對反對者的蔑視。
有人說:“丁玲的問題,全部的復雜性在于身為作家而要革命。”(林賢治《左右說丁玲》)在我看來,還有另一層復雜性,即身為女性而要出頭為強者。丁玲,一介才女,在正義和罪惡斗爭最激烈的時候,她選擇了正義;在光明和黑暗較量最殘酷的時候,她選擇了光明。
她的一生有過許多驚世駭俗的舉動:揚言登報揭露舅舅包辦婚姻丑聞而逼迫其解除自己的婚約;因看不慣某些早期共產黨人男性的生活作風而離開培養青年婦女干部的搖籃——上海平民女校和上海大學,險些與中國革命失之交臂;為了生存考取上海某家電影公司做演員終因不愿陷入這純肉感污濁之境而不辭而別;因卑視男同事們的冷諷熱嘲,公然與愛人“同居”以反抗之……茅盾在《女作家丁玲》一文中即指出:“早期的丁玲與早期的冰心卻是完全不同的,丁玲與冰心作品中表現出來的‘幽雅’的情緒沒有關涉,她的莎菲女士是心靈上負著時代苦悶的創傷的青年女性的叛逆的絕叫者。”
王蒙在1997年曾撰文:“在全國掀起張愛玲熱的時候,我深深地為人們沒有紀念和談論丁玲而悲傷不平。”如今七年過去了,張愛玲熱依舊余溫未盡,各種版本的選集、傳記乃至盜版的作品充斥書攤,而丁玲依舊被冷落,丁玲的形象被模式化:早期,一個前衛、開放的莎菲;后期,一個食古不化的馬列主義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