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葬

夜深了。山村的夜萬籟俱寂，寂靜得宛如一座墳場，散發著濃郁的死亡氣息。在這個被稱作貓兒圪梁的小山村里，散落著十八戶人家。十八戶人家繁衍出一百單八條生命，土地精瘦得產不出多少粒糧食，倒是瘋長了些許貧困與愚昧。貧困山一般壓彎了人的脊梁，愚昧蛇一樣扼緊了人的咽喉，人便彎腰駝背，喘氣不勻地打熬著歲月引在這樣一方土地里，死亡其實并不恐怖。反而迷幻般美麗著誘惑著慰籍著滋潤著山里人的夢，給山里人平淡的夢景添了幾分色彩。當死亡極溫馨地走向誰時，誰便極坦然地迎過去，彼此省略了多余的客套。山里人想得開，既然最終都逃不脫去另外一個世界，早幾日晚幾日又有什么關系呢?

不過今夜蒞臨的死神改變了猙獰的面容，因為這是一項臨時增派的任務。看來對于加班加點，連鬼也不會心甘情愿啊!

狗茂老漢癱軟在炕角，摸索著點上煙。煙鍋或明或暗，炙烤得黑夜瑟瑟直抖。

不知抽了幾鍋煙，也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狗茂老漢終于掙扎著爬起來，伸手去撫摸兒子的軀體。兒子的呼吸與脈搏早沒有了，軀體也漸次變涼變硬。狗茂老漢長嘆口氣，咚地跳下地，開始忙乎起來。他細心地揩凈兒子臉上身上的污垢，找出幾件還能將就看過眼去的衣裳，撥弄著兒子的胳膊腿為他著裝。做這些的時候，狗茂老漢不由心頭發酸，老淚縱橫。唉，畢竟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粒精一滴血一塊肉哇!

貓兒圪梁除了貧窮什么都缺，缺錢缺糧缺油鹽醬醋缺電缺水缺煤炭缺女人。狗茂窮得娶不起老婆，四十多歲還打著光棍。那年冬天牽頭騾子下山馱炭，回來的路上，恰巧碰上幾個戴紅袖章的后生正在強暴-一位姑娘，狗茂氣歪了鼻子，揮拳踢腿趕走了紅袖章。姑娘仰躺著一動不動，雙手捂臉，下身赤裸，鮮紅的血順著大腿根流下去，在積雪上浸涸出種種幾何形圖案。狗茂背轉臉脫下破棉襖，倒退著給姑娘蓋到身上。

姑娘拿開捂臉的手，見一個滿臉胡茬光著脊梁的壯漢立在面前，尖叫著跳起身便跑，姑娘雪白的肌膚晃得狗茂睜不開眼，狗茂瞎蒙蒙追過去，捉住姑娘的胳膊。那是幅何等荒誕不經不忍卒瀆的構圖。在一片冬的蒼涼小，禿的山梁瘦的樹枝青的石板褐的泥土白的殘雪，一男一女拉扯著，男的光著脊梁，女的裸著下身，抱住吧不合適，丟開手吧怕跑了，狗茂那個難啊，狗茂那個急啊!原本就帶點結巴，如今越發結巴得厲害了，你你你穿穿穿上，俺俺俺送你回回回家!

姑娘終于發現狗茂沒有惡意，乖乖地返回去穿上褲子。孤孤地站著，一幅呆不愣登的可憐模樣。

狗茂說：走走呀!

姑娘說：去哪?

狗茂說：回回回你家!

姑娘撲咚跪倒在地，眼淚刷拉拉流下來，大叔大叔我沒有家啊!

那年月家破人亡的故事屢見不鮮，聽得人耳朵都禿了，心都長老繭了，不提它也罷。

姑娘說，大叔行行好，收我做閨女吧，我給您老燒飯洗衣服……

狗茂把姑娘領回貓兒圪梁，姑娘沒做成狗茂的閨女，倒是被提升成“狗茂家的”。過二年，給狗茂生下個兒子；再過二年，埋進了狗茂他爹足底下，使一段謎般的故事劃上了句號。

貓兒圪梁的人都說狗茂命好，撿回個老婆，落下個兒子，做過了男人當上了爹，顛來倒去那是個賺啊!

雖然老天爺把給了他的又拿走了，狗茂還是很滿足。把對嬌妻的思念兌轉成父愛，統通獻給了寶貝兒子。寶貝兒子名叫臭蛋，起這樣個名字一方面是狗茂詞兒有限，想不出更好的。另一方面也是圖個丑名好養活。誰知綿羊會生出只豺狼，善良偏孕育出丑惡，兒子日后真會變成臭蛋混蛋王八蛋呢?早知如此，不如……

狗茂老漢抹去淚水，顫聲說兒咱走走呀。

兒說，爹我走不了啦。

爹說，俺俺背你!

狗茂老漢伏身背起兒子，趔趄著走出門。回頭再望一眼生于斯長于斯的破窯洞，難舍窮家，窮家難舍，那腳步便異常地沉重，沉重的腳步踩得心尖尖發疼著哪。

死神不耐煩地催促著走吧走吧!

就走。

初冬的風頗顯幾分硬了，月色渾濁得早沒了溫柔。蟲豸們該死的已經死去，該冬眠的已在準備冬眠，天籟停頓在一個長長的休止符上，山野愈發寂靜出一派蒼涼。遠處誰家的狗無精打彩地長吠幾聲，聞出熟悉的氣味即停下來，繼續去打自家的瞌盹，把整個兒的夜，整個兒妁孤獨，整個兒的夢幻都留給狗茂老漢一個人了。

死神韻味十足地說：喂，走——呀——

狗茂老漢磕磕拌拌地應答，哎，走走走他娘的!

狗茂老漢出了村，背上的兒子死沉死沉，壓得老漢氣喘、心顫、腿軟。

兒說：爹，挺不住就坐下來歇歇。

狗茂老漢說：可不敢坐坐下來，坐下就再起起不來了。

兒說：對不起啊，爹，讓您受累了!

且慢且慢，兒你喊俺甚?兒你在喊俺爹嗎?你個狗東西原來還會喊聲爹啊!

爹——!

兒一聲爹喊得回腸蕩氣，喚起他心底塵封已久邊緣模糊的記憶，喚出些許殘缺不全支離破碎的甜蜜，老漢剛干了的眼止不住又淚水漣漣。

兒子說話遲，足兩歲了還不會喊爹。那時候老婆已經病死了，狗茂老漢孤寂得不行，成天巴望兒子能喊聲爹，與他說說話。兒子卻不理解他的苦心，餓了只知道扯開嗓門拼命嚎，吮飽了小米糊糊便瞪著窯頂嘻嘻地笑，一對黑瑪瑙般的眼珠滴溜溜亂轉。奇怪，那灰里糊塌的窯頂有什么看頭呢?

狗茂老漢將頭伏在兒子襠間，哽聲說臭蛋臭蛋，連爹也不不喊一聲，你該不不會是個啞巴吧!

像是抗議爹的錯誤論斷，兒子運足丹田之氣，突然開口喊了聲廠爹——!

狗茂老漢驚喜得跌坐在地，噫，我兒會喊爹了，我兒他不是啞巴：!噫噫，真個日球怪的，男人與女人就那么古搗幾下，便會制造出這么一個神奇鮮活的小把戲來。就像種莊稼那樣，刨個坑，澆瓢水，扔進粒種子，幼苗便會破土而出。噫噫噫，真是日球怪的!

有苗不愁長，兒子慢慢長大了。

狗茂老漢把個兒子稀罕得不知該怎么好啊!用句老套的比喻，那真是頂在頭上怕摔了，含在口內怕化了，一丁點兒委屈也舍不得讓兒子受啊!然而窮日子熬煉得什么都缺，偏是不缺個委屈。比如兒子嘴饞，大冬天想起來要吃酸棗，狗茂老漢便滿山遍野去尋找。好不容易發現樹頂上有幾粒殘紅，老漢便攀崖蹬坎去摘。不留神摔個屁股墩兒，尾巴骨針刺般痛，但只要兒子甜甜一笑，疼就變成了舒坦，兒子的笑永遠是他療痛的良藥啊!兒子見不得別人家孩子吃零嘴，煎油糕啦炸麻葉啦，煮貓耳朵啦等等。狗茂老漢不會做，就攔住人家的孩子哄，好娃，給給給叔一點吧，親娃，給叔一一點吧!有的孩寧給，兒子吃上了笑；有的孩子不給，兒子吃不上哭。狗茂老漢只好舍出老臉上門去討要。人家父母給了零嘴也給了他白眼，兒子滿足了口福的同時狗茂老漢也把人家的白眼咽下肚。白眼咽下肚實在是憋屈，可只要能搏兒子一笑，那憋屈會在心中發酵出個甜。兒子的笑永遠是他開心的鑰匙啊!

兒子長得更大了。背上書包上學堂了。小學高小畢業了。考上初中去外村了。再揣那小雞雞知道一挺一挺的了，很快也就不讓揣了。把個狗茂老漢閃得好苦，翻來復去睡不踏實。一夜中悄悄去檢查幾遍，深恐小雞兒飛了似的。

臭蛋就這樣被嬌慣得有天沒地。臭蛋可不是個省心的貨。今天把這個打哭了來告狀，明天讓那個打了哭回來。告狀來狗茂有句現成的臺詞打發，你往后不不招惹他不就沒沒球事了!兒子哭回來就心疼得不行，狗茂會讓兒子領著他去找人家理論，你為為啥打俺娃，再打俺娃可跟你沒沒個完啊!

狗茂老漢有力的大手抓住人家娃娃的脖領子。額上青筋暴突，布滿血絲的眼中呼呼往外噴火。擺出副拼命三郎的架勢，試想還有誰家的娃娃敢再來沾惹臭蛋呢?

臭蛋真臭了，人見了能躲則躲，躲不開則繞。臭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竟是一臉蓋世英雄般的驕傲。

唉——!

狗茂老漢回憶著往事，沉重地長嘆一聲。背上的兒子越發死沉死沉，像是背著一座大山。他吃力地移動著腳步，終于走出村邊，開始往西拐去。

兒子提醒他說：不對了不對了，應該往東拐，東邊才是咱祖墳哩!

父親忿忿地說：你你你還有臉進祖墳呀，你還有有臉見祖宗呀?

兒子可憐巴巴地央求著：爹……

一聲爹又把狗茂老漢喊得淚水漣漣了。

兒子最后一聲喚爹是在什么時候呢?是在他21歲，不，也許是在22歲，記球不清了!反正是在二十幾歲的時候。那時候兒子初中畢業已經幾年了，連鋤把兒電沒摸一下。整日家游出來逛進去，滿世界惹是生非。東家的雞摸錯了門坎，他一石頭飛過去砸死，拔毛破肚煮了吃。人家找上門來，他倒振振有詞，誰讓它來到我家，來到我家就是我的，我的雞想殺就殺，于伯；球相干?狗茂老漢便偷偷去賠人家，還不能讓臭蛋知道了。知道了，臭蛋會再去討回來。給則罷，不給另有一只雞倒霉。西家的狗讓他給引逗出去，解下褲帶吊到樹上，剝皮剔肉下湯鍋。人家與他理論，他卻反問人家，你家的狗嗎y你叫叫看他應不應?人家說，廢話，狗被殺死了還會應嗎?這怎么不足我家的狗，你看皮上這三條白道道!臭蛋說，你說狗皮呀，既然狗皮是你家的，你拿回去不就得了!人家說，不行，你賠我的狗!臭蛋接下來的話就更混帳得不能提了。要狗是沒有了，你要不要我，要我我給你家看門去。別的條件也不提，每天三頓炒雞蛋烙油餅小開條就行了。你要不要?要我現在就跟你去!你想誰家敢要他呀。

像是蠶作繭，蛹化蝶，臭蛋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了混蛋王八蛋，變成了貓兒圪梁有名的村霸。

臭蛋渾身上下都是懶筋，就剩襠下一根勤筋，這襠間的勤筋便與他爹鬧開了饑荒。

一天晚上，吃過小米玉米面糊糊。臭蛋覺得小腹憋脹憋脹，原來是那根筋在扯旗造反。臭蛋以為是讓尿鬧的，就去茅房撒了泡尿，誰知撒過尿那廝還似镢柄般豎著，把褲襠頂起老高。想起去廁所時聽見鄰家兩個閨女嘻嘻哈哈的笑聲，臭蛋終于恍有所悟，明白了病根出在哪里，劈口就熱熱喚了聲爹。

爹，該給兒娶媳婦了吧!

狗茂老漢猛地一驚：甚?你你你說說說甚?

該給兒娶個媳婦了!

狗茂老漢這回總算聽清楚了。聽清楚了的狗茂老漢又喜又愁。喜得是兒子終于長大成人，知道要媳婦了。愁得是這媳婦可不是酸棗，也不是油糕麻葉貓耳朵，說找就能找來，說討就能討來啊！

本來，兒子大了，當爹的還能沒個盤算沒個準備?狗茂老漢早就開始從牙縫里摳錢了，無奈這活祖宗好吃懶做，不是省油的燈。今天賠人家只雞，明天賠人家只狗。出得多，人得少，山里能生錢的地方又不多。再者說，錢還不是最主要的，關鍵是臭蛋的名聲不好，誰家肯眼睜睜把閨女往火坑里扔呢?狗茂老漢急得四處求爺爺告奶奶張羅著給兒子物色媳婦。果不其然，人家一聽臭蛋的名字頭便搖成撥浪鼓。狗茂老漢從夏張羅到秋，從冬張羅到春，全無個結果。臭蛋爹一聲長爹兩聲短叫得催命般緊，把狗茂老漢一頭黑發都急白了……

人的忍耐是有限的，達到忍耐極限的臭蛋毅然結束了自己叫爹的歷史，初改稱謂的臭蛋還不失溫柔，老白毛，你快給我娶媳婦，娶不來媳婦莫怪我……

老白毛狗茂到哪里給他撿個現成的媳婦呢，如今紅袖章已經絕跡，20余年前的幸運再也不會重新降臨啊！

臭蛋的心情與脾氣就像那首著名的曲牌“步步高”，由浮躁而怨忿而憤恨而激怒而狂暴而殺氣騰騰。對狗茂老漢的稱謂也像玩撲克牌似地逐漸“升級”。由老白毛而老雜種而老驢頭而老狗熊而老王八蛋而老絕戶。你個老絕戶，既有本事生我，：為何沒本事給娶媳婦?你想斷子絕孫，我的褲襠還受不了哩!

家無寧日。

家無寧日的光景過得那叫個苦……

兒，兒呀——!

狗茂老漢心底悲愴地喊道，兒你咋會變得如此混帳，但凡好二點點，也不至于走到這一步啊!

臭蛋成天罵罵咧咧鬧著要媳婦，狗茂老漢又給抓撓不下。臭蛋那根勤筋整天頂著褲襠，時間長了就想開了野法。臭蛋的目標是鄰家的兩個閨女。姊妹倆一個叫大仙，一個叫二仙，大仙二仙的長相與仙女不搭邊兒。不過這對于臭蛋來說不算問題，問題的關鍵是姊妹倆都是女人。臭蛋需要個女人來做他的媳婦。一個就夠了，并不要求太多。姊妹倆任取一個都行。事情就這么簡單，操他媽這么簡單的事情怎就辦不了呢!

每天傍晚去茅房撒尿是姊妹倆的必修課，風雨無阻，雷打不動。臭蛋就瞅準時間去外邊候著。先是偷聽人家撒尿的聲音，聽著不過癮，就扒墻頭偷望。望著不過癮便干脆越墻而入，姊妹倆幾乎沒給嚇死。臭蛋慌急間抱住一個，分不清抱住的是大仙還是二仙。他不管這個也顧不上，只知道抱著的是個女人，抱著女人的感覺簡直妙不可言！無目標無理喻無章法無程序無羞恥。另一個不知大仙還是二仙的醒過神來，撲上去咬住臭蛋的胳膊。臭蛋覺不出疼，咬吧咬吧，咬死我也不松手；女人抓起塊石頭在他頭上臉上身上亂砸一氣，臭蛋也覺不出疼。砸吧砸吧，砸死我也心甘情愿!這種一男二女的膠著狀態也許維持的時間很長，也許維持的時間很短。直到臭蛋渾身疲軟得像一砣泥!大仙二仙終于掙脫束縛，匆忙逃回家里。

事情發生后，大仙二仙的父母堵在狗茂家門前罵了三天三夜。把狗茂老漢的十八輩祖宗翻了個底兒朝天。狗茂老漢連連賠不是也無濟于事，臭蛋跌跌撞撞跑出來了，臭蛋這次沒來橫的，他跪在大仙二仙父母的面前可憐兮兮央求，大叔大嬸，把你閨女給了我吧，反正弄已經弄了!大仙二仙的母親跳著腳罵，你想得倒美，俺家閨女就是喂狗吃了也不進你家這牲口門坎!狗茂老漢丟盡臉面，也不再袒護兒子。說要不你們告他個龜孫，他做下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我也不想要他了。臭蛋便兇狠地瞪住大仙二仙的父母，說你們去告吧，你們去告了試試!大仙二仙的父母未去告臭蛋，狗茂老漢卻跑去告了，臭蛋就被派出所拷走了。

臭蛋被拷走后，大仙二仙父母一時沒注意，大仙跑出去投井自殺了。經驗尸她仍是黃花閨女。然而逼死人命不是耍的，臭蛋被判勞改七年。七年中狗茂老漢在屈辱與淚水中苦熬日月。人見人罵，人見人唾。老鼠般躲著繞著，只盼兒子放出來后能重新有個奔頭。誰知，七年后臭蛋刑滿釋放回家，卻整天氣哼哼地磨刀霍霍，揚言要殺死大仙全家，還要殺死狗茂老漢這狗日的。狗茂老漢分辯說，俺總算做了你一回，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咋能如此喪天良呢?

臭蛋說：你生下我，你又害了我!

狗茂老漢說，咋說是俺害你的，是你自個不學好啊!

臭蛋沖上來劈臉就給了他兩巴掌，你老狗日的還敢嘴硬，你不害我，我能成這樣嗎?

狗茂老漢終日以淚洗面提心吊膽，日子過得那叫苦那叫累啊!

目的地終于到了。

狗茂老漢輕輕將兒子放在一邊，坐在地上呼呼喘氣。這是片荒僻的土地，迎面是高約丈余的土崖，掛一坨黑土危如累卵。崖下露一洞口，洞是臨時充作寄埋死人用的。此刻正空著，正好用來埋葬臭蛋。狗茂老漢喘息稍定，從荒草堆里摸出預先藏著的鐵鍬，開始動手擴展洞口。忙著忙著，心便酸得掉到腌菜缸里，不覺又是老淚滂沱……

唉，人呀!咋就一條道走到黑，不知個悔改呢?狗茂老漢去告了臭蛋，原指望會把兒子改造好的。誰料兒子放回來后沒有絲毫悔過自新，反而變本加厲。對他非打即罵，還要去禍害別人。人家咋惹你了，逼死人家閨女還嫌不夠嗎?這混帳王八蛋攪得四鄰不安!遭踏了祖宗的名聲，丟盡了自己的臉面。俗話說：樹活一層皮，人活一張臉。人若沒了臉，活著還有球甚意思呢?但是自己死了，也不能留下這孽障，留下這孽障天理不容啊!于是乘兒子熟睡之后，拿起兒子磨得飛快的菜刀向他劈去……

兒說：爹，你看你終于把我害了。狗茂老漢說：兒子，是俺把你給害了，仇人轉父子，也許上輩子咱是仇人吧!

狗茂老漢流著淚將兒子拖入洞穴，伸起鐵鍬去撬那危如累卵的土塊。三撬兩撬，土塊呼隆隆塌下來，將洞口封了個嚴實。

狗茂老漢長嘆口氣，唉，俺好累好累，俺好想睡覺啊!

狗茂老漢并排躺在兒子身邊，一只手搭在兒子冰冷的身上，開始打開了呼嚕，輕微的酣聲響得亙古而悠遠……

惟有死神獰笑不已，為他多完成了一個勾魂指標而得意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