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母愛，生命的承諾淚撼蒼天

2004年6月29日凌晨，山西省臨汾市造紙廠子弟學校的師生和當地數百名市民踏著晨露，自發地來到該市火車站，迎接一名從武漢治病歸來的四年級學生和他的母親。在大家用鮮花和掌聲表達對這位母親的欽佩、贊美之時，一個已悄悄延續多年的愛心故事進入了記者的長鏡頭……

偶然一遇，出自尋常母性的生命承諾

1993年3月，山西省臨汾市造紙廠子弟學校老師彭薇珍出差歸來，在臨汾火車站看到乘務員將一只小竹筐抬下火車。彭薇珍好奇地走過去，看到竹筐里蜷縮著一個兩三個月大的男嬰。一床早已被屎尿浸透的薄被無法抵擋初春凜冽的寒風，嬰兒的身體抖動著，小臉憋得又黑又紫，拼命地張大嘴，卻發不出一點哭聲。

“是個棄兒吧？做爹娘的怎么這么狠心！”竹筐的周圍很快被過往的旅客圍滿了，奄奄一息的小男孩一下子攫住了彭薇珍的心。

彭薇珍1979年和本廠一個司機結婚，現在有一個漂亮的女兒。考慮到自己和丈夫都是收入微薄的工薪階層，而且上有老下有小，日子本來就不富裕，根本沒有能力收養這個棄兒，她想狠狠心轉身離開，可卻怎么也邁不開腳步。

嬰兒越來越虛弱，如果再拖延下去，就可能凍餓而死。彭薇珍脫下外套，想給孩子擋一擋風。就在她的手指觸到孩子小臉的那一刻，他突然嘟起小嘴，吃力地轉動著腦袋貼向彭薇珍的手臂，似乎在尋找母親的乳頭。“可憐的孩子！”彭薇珍心中的母性被喚醒了，眼淚一下子涌了上來，她毫不猶豫地將滿身污垢的孩子抱出竹筐，解開棉衣，把他裹在懷里。“如果信得過我，就讓我先來照顧他吧！”征得乘警的同意后，她在火車站的行車日志上鄭重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把孩子抱了回去。

起初彭薇珍只是想照顧孩子一段時間，等他身體恢復之后再給他找一個條件好一點的人家。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孩子身上被屎尿浸爛的皮膚慢慢愈合了，臉色也漸漸紅潤起來，但不知為什么，他一哭起來就嘴唇發青，透不過氣來。彭薇珍放心不下，去醫院為孩子做了一個彩超，檢查結果讓她大吃一驚，孩子竟然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和氣管狹窄、聲帶缺損等多種疾病。

一個多月的朝夕相處，彭薇珍已經對這個小生命產生了很深的感情，得知他的病情后更不忍心將他推出家門。誰肯收養這樣一個患有嚴重疾病的孩子？即使可以送到福利院又怎能替代家庭的溫暖？想到這些，彭薇珍顧不得考慮以后可能遇到的困難，抱著孩子去民政局辦理了正式收養手續，她給孩子取名為“軒軒”，希望他有一個光明而美好的未來。

走出民政局大門，彭薇珍感覺自己已經和懷里這個瘦小的嬰兒緊緊地連在了一起，她貼著孩子的小臉輕輕呼喚著：“軒軒，跟我回家，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親媽。今后無論遇到多少困難，我都決不會離開你。”她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用加倍的愛來呵護這個飽經磨難的孩子，讓他感受人間的溫暖。

她將軒軒親生父母留給他的小衣服、小被子洗凈，收藏起來，然后全身心地承擔起一個母親的責任。她還花20元錢買了個筆記本，開始寫日記記錄他的成長歷程。在筆記本的扉頁上她寫下了最想對孩子說的一句話：孩子，你知道嗎？生育僅僅出于偶然，養育卻要付出極大的耐心和愛心。

課余時間，彭薇珍常常抱著孩子四處求醫，但治這種病的惟一方法就是進行心臟修補手術，至少需要3萬元。這對每月只有190元工資的彭薇珍來說，幾乎是天文數字，但她仍然滿懷信心地籌劃著，從下個月開始帶幾份家教，生活上再節儉一些，一定要攢錢治好孩子的病。

愛心不怕付出代價，母子終于有了“血緣關系”

彭薇珍曾經無數次想過，多病的軒軒可能會讓她遇到許多困難，但她從沒想到，孩子的到來竟會導致她的家庭破裂。

軒軒剛剛來到這個家庭時，丈夫曾為多了一個兒子高興過一陣，但得知軒軒患有先天性心臟病，需要一大筆治療費后，他的態度逐漸發生了變化。小軒軒每月僅醫藥費一項就需要1000多元，夫妻多年的積蓄很快搭了進去。

當時，彭薇珍在學校擔任畢業班的課程，晚上還要輔導剛升入初中的女兒、照料多病的軒軒，常常累得精疲力竭，照顧丈夫的時間越來越少，甚至沒有多少精力與他溝通。遇到軒軒生病住院，夫婦倆有時幾天都見不到面。漸漸的，丈夫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還常常無緣無故地發脾氣。1997年春的一天，他正式向彭薇珍提出了離婚：“你是一個100%的模范教師，優秀母親，但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做妻子我只能給你打30分。我已經有了一份新的感情，希望你能成全我。“

突然的變故讓彭薇珍幾乎精神崩潰，她扶著門框站在那里，不停地流著眼淚，不停地顫抖著，但什么話都說不出口。軒軒被嚇得臉色慘白，抱著她的腿，拼命地搖晃著，“媽媽，別哭。”

看丈夫已沒有回心轉意的余地，生性倔強的彭薇珍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上了名字，帶著一雙兒女離開了生活了十幾年的家。

1998年12月的一個深夜，軒軒突然發起了高燒，氣喘癥狀更加嚴重，彭薇珍急忙給他穿好棉衣外套，用棉被將他裹得暖暖和和，背著他去醫院治療。女兒不敢獨自待在家里，只好跟著一起去醫院。當時正在下著大雪，漆黑的大街上空無一人，夾裹著雪花的寒風嗚咽著，把母子三人推來搡去，彭薇珍又冷又怕不住地哆嗦著，橫穿馬路時，彭薇珍腳下一滑，三人重重地摔倒在地，在冰天雪地的深夜抱頭痛哭。

因為軒軒出現后導致了家庭變故，女兒已開始怨恨多事的母親和這個“不速之客“。彭薇珍對女兒心存歉疚，但她堅信自己做得沒錯。1998年六一節前，她給女兒親手制作了一張賀卡，并在上面寫道：“寶貝女兒，軒軒是一個非常不幸的孩子，不僅患有多種嚴重的先天性疾病，而且剛剛來到這個世界就遭到親生父母的遺棄。是你和媽媽共同照顧，他才一天天成長起來。盡管我們付出了很大代價，但我認為這是值得的，有什么比挽救一個生命更重要呢？你一向善良懂事，我相信你能理解媽媽，希望你能繼續做一個好姐姐。“

在母親的感染下，善良的女兒漸漸對這個多災多難的小弟弟疼愛有加。為了早一天上班幫媽媽掙錢，學習成績優異的她初中畢業后沒報考高中而是去了天津一所鐵路中專。十幾歲的女孩子正是愛美的年齡，但上中專的三年她都是穿著校服度過的，從沒有買過一件新衣服。

彭薇珍深知先天性心臟病的可怕，如果不進行手術，軒軒生活在死神的陰影之下，隨時都可能出現生命危險。攢手術費的事一直像一塊巨石壓在她心上。她在一家飯店找了一份送盒飯的工作，每月可以掙到300元工資。一直在講臺上為人師表的她還有些放不下面子，送飯時為了不被同事和學生看到，總是繞遠走偏僻的小路。但想到這樣軒軒就可以早一天擺脫疾病的折磨，還是堅持了下來。此外，她還一下子帶了三份家教，每月可以掙180元。

這樣的苦日子一過就是三年，由于過度的勞累，彭薇珍看上去非常憔悴，剛剛四十多歲的人，兩鬢就長滿了白發，一雙干枯龜裂的手怎么也不像一個教師的手。 看她生活得這么艱難，同事和朋友們都勸她再成一個家，好有一個幫手。但人家一聽說她帶著個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孩子就不停地搖頭。彭薇珍在心里告訴自己：“軒軒已經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比親生兒子還親，如果找不到可以接納他的人，我寧愿獨自撫養他長大成人。”

令人欣慰的是，孩子格外懂事，女兒上班后只留下生活費，把其余的錢都寄回來給弟弟治病。小軒軒也非常知道心疼媽媽，每次彭薇珍送盒飯回來，他就端著晾涼的綠豆湯迎上來：“媽媽，喝湯。”彭薇珍雖然累，卻也感到特別快樂。

彭薇珍一直讓軒軒跟著自己讀書，但除了上體育課時可以不參加劇烈的運動項目之外，其他方面的要求比其他同學都更加嚴格。一般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孩子都因供血不足，程度不同地存在記憶力差、注意力不集中的問題，但在彭薇珍的嚴格要求下，軒軒的學習并未受到任何影響，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為了避免對孩子造成心理傷害，彭薇珍從未向軒軒提起過他的病情，并小心翼翼地保守著他是撿來的這個秘密。但消息還是傳到了軒軒耳朵中，從七八歲開始，他就多次問媽媽：“為什么別人總說我是撿來的？”隨著年齡的增長，他開始變得心事重重。2003年1月，有個同學過生日，軒軒很早就準備好了禮物，但生日宴會那天他卻早早回到家，趴在桌子上直抽泣：“媽媽，他們說我是野孩子，不要我去，我真的是野孩子嗎？”

“軒軒是媽媽的親兒子，看，我們兩個長得多像啊，軒軒怎么可能是撿來的呢？”聽了媽媽的話，軒軒暫時平靜了下來，但他的心事并沒有完全化解。此后，軒軒開始有意無意地回避這個話題，對母親的尊重多了幾分陌生和隔膜。他在日記中寫道：“別人說我是撿的，媽媽卻說我是親生的，我不知道是否應該懷疑媽媽，但現在我真的很痛苦，甚至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讀了這段話，彭薇珍一陣頭暈，她意識到這個善意的謊言到了該揭開謎底的時候了。

晚上，彭薇珍終于講出了藏在心里十幾年的秘密。聽完母親的話，軒軒別過臉哭了。彭薇珍將他擁在懷里，輕輕地拍打著他的后背：“軒軒，你小時候經常生病，媽媽幾乎每天晚上都要背著你上一趟醫院。我們沒有血緣關系，卻有著很濃的親情，媽媽對你的愛已經超過了一切！”哭過后，軒軒很快平靜下來：“媽媽，其實我早就聽說了，只是不愿意相信。有你，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謎底揭開之后，軒軒比以前開朗了許多，彭薇珍也感到從沒有過的輕松。

2003年暑假，軒軒因闌尾炎手術住院治療，手術后需要輸血。因為當時血庫中O型血源緊張，醫院同意與軒軒血型相同的彭薇珍為他輸血。母子倆躺在相鄰的兩張病床上，一條紅色的軟管將他們連在了一起。看著汩汩流向自己體內的鮮血，軒軒突然驚喜地說：“媽媽，你看我們已經血脈相連了，從今往后我們就有了血緣關系，對嗎？”

苦心迎來好運，母愛感動了一座城

經過不懈地努力，彭薇珍終于攢夠了將近3萬元錢，2003年底，她帶著孩子來到醫院。經檢查后卻被告知，軒軒的病情已經非常嚴重，當地的醫院沒有做開胸手術的實力，必須從北京請專家主刀，費用加起來大約需要十二三萬。

省吃儉用了這么多年，反而離手術費的差距越來越大，醫生的話讓彭薇珍徹底絕望了。她避開軒軒大哭了一場，回家的路上她在一家快餐店買了一大包軒軒最愛吃的漢堡包。當晚，看著吃得津津有味的軒軒，她萬念俱灰，一口都吃不下。

就在彭薇珍灰心絕望的時候，幸運之神突然降臨了。2004年6月1日，正在家中休息的彭薇珍接到一位朋友的電話：“彭老師，中央電視臺正和武漢一家醫院舉辦一個活動，給軒軒這樣的孩子免費看病，你趕緊聯系一下吧。”

彭薇珍激動得差一點兒跳起來，她立即通過查號臺查到中央電視臺的電話。她坐在電話機旁整整打了三天電話，終于找到央視負責人并知道了武漢市亞洲心臟病醫院的電話。

這家醫院舉辦的名為“先心患兒愛心行”活動主要面向生活在福利院里的孤兒，但當該院市場部匡曉蕓女士了解到彭薇珍11年來照料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養子的情況后，非常感動，當即答應將彭薇珍提供的民政局證明等相關材料送交醫院進行討論。6月12日，彭薇珍接到院方來電：“我們同意為軒軒進行免費治療，請你們盡快趕到武漢。”

臨行前的晚上，彭薇珍和軒軒躺在一張床上，開始第一次溝通軒軒的病情。“孩子，媽媽一直沒敢告訴你，你患有先天性心臟病，這種病非常可怕，而且只有通過手術才可以根治。手術可能有些疼……你能承受嗎？”

“媽媽，我是個堅強的男子漢，什么困難都能承受。”

得知軒軒將接受免費治療的消息，學校的師生們也非常興奮，大家集體捐了些錢，有的買車票，有的買食品，軒軒所在班的38名同學還做了一張由38顆心組成的卡片放在軒軒書包里。在大家的祝福聲中，彭薇珍母子踏上了南下的列車。

6月13日黃昏，彭薇珍母子趕到武漢。18日上午，軒軒就要進行手術了。盡管他什么都沒有說，但他那沒有絲毫血色和表情的臉還是透露出他內心的恐懼。彭薇珍一直緊緊地握著孩子的手，兒子冰涼的小手微微顫抖著。她微笑著安慰兒子：“別擔心，你一定會勝利的。”

手術后，軒軒被留在重癥檢測室里。彭薇珍放心不下，晚上就坐在檢測室外的長椅上眼巴巴地等待著兒子的消息。第二天上午10時，軒軒終于回到了媽媽的身邊。因為怕影響孩子大腦，不能使用大劑量麻醉藥，傷口劇烈的疼痛讓軒軒的額頭總是布滿了汗滴：“軒軒，我的孩子。“彭薇珍憐惜地親吻著軒軒蒼白的小臉，軒軒吃力地抬起手來，撫摸著媽媽的臉頰，“媽媽別怕，我一點都不疼。”

6月26日，經過術后全面檢查，軒軒身體恢復良好，拆線后辦理了出院手續。母子倆流著淚與給了他們無私關愛和幫助的醫護人員一一道別。

軒軒接受免費手術的消息，讓彭薇珍長達十多年的義舉在臨汾市媒體曝了光。得知他們即將返回的消息，數百名當地群眾和造紙廠子弟學校的師生一道，自發前往車站迎接。29日凌晨5時，火車剛剛駛進車站，站臺上就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大家向彭薇珍獻上火紅的康乃馨，向幸運的軒軒送上了象征健康幸福的馬蹄蓮。站臺上淚光閃閃，一片抽泣之聲。

7月2日，臨汾市副市長了解到彭薇珍母子的感人故事后，給武漢亞心醫院發去了一封感謝信，代表臨汾市全體市民對他們表示了誠摯的謝意。他還專程趕到彭薇珍家中，看望了剛剛歸來的母子倆。副市長握著彭薇珍的手說：“你的善良和愛心是一筆財富，你用自己的默默行動感動了整座城市。”

編后：

彭薇珍“感動了一座城市”，也感動了編輯。但是感動之余，讓我們惋惜的是這個偉大的母親讓自己的家庭近乎崩潰。在給一個孩子母愛的同時，是否一定放棄自己的幸福？讓親生的孩子失去快樂？天下或許沒有完滿的結局，但我們總期望好人能生活得不那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