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詩薦讀】
賦 愁
魏 扶
愁
迥野,深秋
生枕上,起眉頭
閨閣危坐,風塵遠游
巴猿啼不住,谷水咽遠流
泊舟送客入浦,思鄉望月登樓
煙波早晚長羈游,弦管終年樂五侯
【細細品味】
詩貴含蓄,一句“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意韻悠長,令人玩味不已;詩貴“神美”,一首《題西林壁》理趣無窮,讀來余香滿口;詩還貴形神兼美,唐詩人魏扶的《賦愁》詩就是這樣的佳作。
愁,如霧如風不可捉摸,但偏有許多高妙之人,說那是“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說那是“一江春水向東流”……就這樣借一個觸發點,化抽象為具體,將千古愁情演繹成經典,魏扶的詩同樣也是這樣化虛為實的,但卻又不落俗套。第一行單字領起,突兀而醒目,第二行“迥野,深秋”至詩末,以形象的語言點及易生愁情的地點、時令、愁之種種(閨怨、相思、羈旅、送別、思鄉……)以及愁之無法排遣,如果僅僅如此,這首詩也就平常無奇了。奇妙的是,在敷陳上述關于愁之相關內容時,詩人剪切了寫愁名詩中的典型意象,采用電影蒙太奇的手法巧妙地組合成一幅幅意境深遠的畫面,在詩中我們仿佛看到,迥野深秋,馬致遠牽瘦馬一匹,臨西風、立古道,愁斷肝腸;也仿佛聽到,月滿西樓時,易安女士倚樓輕吟“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我們還依稀可見,年老多病的杜工部在落木蕭蕭的長江畔面對“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的蕭瑟秋景,觸景生情,憂國憂民;暮色蒼茫中,孟浩然在建德江畔低吟“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張若虛在春江月夜感慨“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還有那獨倚黃鶴樓極目遠眺鄉愁頓生,仰天長嘆“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的崔灝;聽琵琶淚染青衫濕的江州司馬……一幅幅鮮活的畫面從一首首經典詩作中走出,走進魏扶的《賦愁》詩,定格成永恒的精彩。詩人巧借他山之石成就了詩作含蓄而明朗,豐富而簡練的獨特魅力!
詩作第一行一字,第二行四字,以下每行依次遞加兩個字,整首詩的結構形如一座寶塔,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寶塔詩。如果僅僅是為形式而形式的寶塔詩也就不足為奇了,可貴的是這座“寶塔”浸潤著濃濃的愁緒,從“塔尖”開始,隨著字數的增多、畫面的變換由上而下,愁緒愈來愈濃,至“巴猿啼不住”句,讀者已有些不能自禁,漸覺周遭愁緒彌漫,及至“塔底”“煙波早晚長羈游,弦管終年樂五侯”句,讀者已是心緒透涼,愁痛難罷!至此不能不感嘆作者匠心獨運:不直說愁情難卻,如一滴墨汁滴入水中,從一點開始蔓延,最后濡染整盆水;也不直說愁絲難斷,如蟒蛇纏身愈纏愈緊,及至讓人窒息,只是讓人直面一“寶塔”,眼光從“塔尖”逡巡至“塔底”的過程便感覺愁如天風海雨般襲來,一浪高過一浪,躲閃不及而全身濕透,題目“賦愁”之“賦”——鋪陳渲染之意已不言而喻。這便是常說的直喻式表現手法,以形式來彰顯內容,既有形式的美又有內容的深度,形式與內容達到了和諧的統一。
西方現代主義文學的荒誕派戲劇作家薩特的代表作《等待戈多》也是盡顯直喻式手法魅力的好例。在人物刻畫方面,作者故意讓人物性格模糊,身份不清,動作機械,語無倫次,以此來象征人類的某種生存狀態;在情節場景方面,全劇的背景為原野、黃昏、一棵光禿禿的樹,呈現荒原般的氣氛,第二幕與第一幕情節雷同,兩幕之間幾乎沒有情節的發展,作者就是以這種完全反戲劇的形式來象征社會生活現狀的混亂和荒謬,這就是直喻式的妙處——省卻許多筆觸,讓文章的形式直接道白,有時借荒謬的形式來彰顯荒謬的內容,有時又借一由小而大的“寶塔”來喻示愁漸深,深似海等等,形式不一手法多樣,但都使文章形式新穎,內容含蓄,簡練而豐富,盡得鄭板橋詩所云“刪繁就簡三秋樹,領異標新二月花”之神妙。